第四十二章 是大哥哥还是大姐姐

　　一百多名奴隶被武士赶进广场附近的偏殿中，大多是老人，妇女与孩子，也有身有残疾的汉子，他们之中，有人惶惑，有人悲戚，而更多人脸上所呈现出的神情，是麻木。

　　武士朝着苏诺一揖：“公子，已按你的吩咐将这些人带来了，就在此殿的隔室之中。”

　　苏诺点点头，问道：“每一位奴隶的名字，是否都有记录？”

　　武士回道：“之前曾有卷宗将这些奴隶记录在册，但前些年，宫中曾有一次走水，那些卷宗俱被毁于一旦。后来征集的奴隶越来越多，陛下也没有放这些奴隶回去的意思，一旦奴隶死了，会立刻被扔到乌山后的万人坑中处理掉，现下摘星楼工期紧张，每日死伤者众多，征集的奴隶也源源不断地送入王城，司空坊也并未登记在册了。”

　　苏诺心中一紧，暗自嗟叹：死亡率这么高....恐怕潮笙的哥哥是凶多吉少了。她继续问道：“听说十年前陛下迁都，在民间征集百姓兴建国都，其中有一批奴隶来自西亳，不知他们现在在何处？”

　　“西亳.......”武士迟疑地皱起了眉，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说道：“不止西亳，最早那批兴建国都的来自全国各处的奴隶早已以弑君之罪全部论处了。”

　　苏诺瞥向站在一旁的于潮笙，只见他睚眦欲裂，双拳紧握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苏诺轻咳一声，于潮笙察觉到苏诺的暗示，脸上又瞬间恢复了平静。

　　“不知那批奴隶所犯为何事，竟是以弑君之罪论处？”苏诺继续问道。

　　武士回道：“当年各殿宇俱已建成，陛下大喜，设宴犒赏群臣，给奴隶们每日喝的米粥中多赏了一斗米以示恩赐。当侍官向奴隶们宣读了赏赐的旨意后，其中一名老奴恳求侍官向纣王传话，既然国都殿宇已建成，希望纣王能放他们回到故乡。侍官将此事禀告了陛下，陛下大怒，命人割去了侍官及那老奴的舌头，此事却是激怒了那帮贱奴，在陛下巡视各殿宇时，他们公然暴动，欲袭击陛下的銮驾，却被随侍的北伯候崇将军派兵剿杀。”

　　苏诺黯然，却强笑道：“多谢相告，不知那帮贱奴的尸骸如何处置了？”

　　武士奇怀疑地看了苏诺一眼：“为何公子对那帮贱奴之事如此上心？”

　　苏诺一顿，煞有介事地说道：“实不相瞒，早年我曾去西亳游玩，却被一小贼偷了一颗夜明珠，派人查探方知那小贼名唤于潮良，待我派人去拿住此人时，却再也找不到此人的踪迹，想来应是被陛下强征为奴了，只得作罢，今日我泛舟淇水，偶然想起了那颗夜明珠，便顺便问上一问。”

　　“于潮良？这个名字很熟悉啊.....”武士没有过多思虑苏诺这套漏洞百出的慌话，却是对苏诺所说的名字冥思苦想了起来，想了半晌后，他诧异道：“属下想起来了，当日带头暴动的，正是这位名唤‘于潮良’的贱奴，正是他率领这些贱奴袭击陛下，没曾想他还偷过公子你的夜明珠，果然是死有余辜！”

　　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苏诺只觉着站在自己身侧的于潮笙仿若随时要爆炸的定时炸弹。她加快语速问道：“不知那位于潮良的尸骸在何处？我那颗夜明珠价值连城，没准那珠子一直藏在他的身上，若是能找到他的尸骸，我也能寻回夜明珠。”

　　武士回道：“崇将军射杀那些奴隶后，那于潮良还有一息尚存，陛下命人给他灌喂人参汤吊着他一口气，将他双手双脚钉在木桩上，并将木桩插在乌山的山头，让他亲眼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奴隶们被扔进乌山后的万人坑中，还命人每日从他身上割下一百片肉丢入万人坑中。故此，他的身上定是藏不住公子的夜明珠。”

　　苏诺努力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漫不经心道：“那他的尸骸呢，还是在那木桩子上？”

　　“陛下嫌那木桩子碍眼，早就撤下了，他的尸骸也一并丢进了万人坑中.......”

　　苏诺揉了揉眉心：“我有些乏了，劳烦你将这些伤民送来此处，你先下去歇息吧。”武士见苏诺神色恹恹，似有困乏之意，躬身揖礼后退下了。

　　待武士一走，苏诺立刻转身按住于潮笙颤抖的肩膀：“潮笙，我一定会为你找到你兄长的遗骸。”

　　潮笙涨红了眼，眼中隐隐有着潮意，一旁身形微胖的混混说道：“笙哥，别难过了，相信公子一定会找到你大哥的。”

　　苏诺道：“时间紧迫，我们尽快按计划行事。”潮笙强忍悲痛，朝苏诺点了点头。

　　众人来到偏殿的隔室，室中飘荡着腐臭的气息，众奴隶低着头，齐整列队而站，几个体力不支的身体歪歪倒倒，苏诺特意摒退了武士，室中并无一人看守，奴隶们却是老老实实地沉默着。

　　苏诺暗叹纣王的酷刑震慑倒是起了一定作用，但他不知何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也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仁德教化之理。

　　苏诺快步走上前，朝着众奴隶深深一揖，说道：“诸位，在下为西伯侯姬昌之子——姬发。”

　　苏诺谦谨的动作及他恭敬的话语，让在场之人俱是狠狠一震。

　　苏诺道：“今日在下于淇水之上泛舟游玩，忽听得呐喊之声，因好奇便来此一观，不曾想却是看见如此场景，诸位不必强自站着，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坐下。”

　　奴隶们低着头面面相觑，不知苏诺为何意，有几个大胆点的，却是径自坐下了。

　　苏诺微笑道：“诸位不必拘理，在姬发看来，人无高低贵贱之分，仅遵君子臣民之礼。”听到此处，众奴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局促，微微抬起头来，暗中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公子。

　　苏诺继续说道：“姬发来此间，见到诸位受苦，心有不忍，诸位虽非我西岐子民，但经此一观，在下却是感同身受，在下已将舫上所备食物及伤药带来此处，欲将其发放给诸位，此举并非施舍，而是在下的心意。”

　　说罢，她拍了拍手，于潮笙等人抬着一个个藤箱走了进来，藤箱被一一打开，有的藤箱中，叠放着整整齐齐的食盒，有的则是叠放着装有伤药的瓶罐。在苏诺的示意下，于潮笙等人开始派发食盒与伤药，每位奴隶都人手一份。

　　食盒一到手，奴隶们便狼吞虎咽地大嚼大吃了起来，食盒中的食物均是三荤一素。一只烧鸡，一条熏鱼，一碗四喜丸子，一碟青菜配着白米饭与黄馍馍，奴隶们一日只有两餐，餐餐都是稀薄的米汤，汤里的饭粒也是屈指可数，即便是为奴之前，也是生活困窘，三餐不得饱。众奴一边吃着，一边向苏诺投去感激的目光。

　　苏诺注意到一个小奴隶，他年约七岁左右，脸上一片脏污，看不出样貌，一双眼睛却是如鹿儿般澄澈，他并不如其他奴隶那般急急地吃着美食，却是盯着苏诺瞧个不停。

　　化作知更鸟一路跟随苏诺的乾叶，正停歇在房梁上，微有讶色地望着这个小奴隶，眼前的这个小奴隶，让他初初一见，便有一阵心悸愤懑之感陡然而升，虽然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却令他浑身都不舒坦了起来，他掐指推算这奴隶的命数，岂料刚一推算，那阵心悸愤懑之感又再次袭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股气血直冲脑门，脑中一阵晕眩，乾叶一个趔趄，险些从房梁上摔下来。他忙停止推算，闭上眼，待那股沸腾的气血渐渐平静，再睁眼时，看向小奴隶的那双眼眸却是盈满嗜血的杀意。明明只是个凡人小孩，为何竟让自己有如此感受，此子定非寻常之人，乾叶心中暗暗记下，决定待日后再好好查证。

　　苏诺大奇，走到小奴隶的身边，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问道：“小家伙，你怎么不吃东西？”听得苏诺温柔的话语，小奴隶的眼中瞬间盈满了眼泪，扑到苏诺怀中，用手紧紧揽住她的脖子使劲往下勾，小奴隶附在她的耳旁哽咽着悄声说道：“大哥哥，我知道是你，你又救了我啦，不过.......爬爬还知道，你不是大哥哥，是个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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