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谁会在意一颗苹果的死活？
从第二日开始，楚阳县的狂欢整整持续了三日之久。
所有店铺都开着门，免费提供着吃食和服务，所有花销皆由官府买单。
这时的楚阳县真·举头三尺有神明。
别说趁乱作奸犯科之辈，就连小偷小摸之人都没有一个。
这场狂欢办的异常顺利、宏大，没有出现任何的差池。
不同于县城街道的热闹非凡，县衙阁楼内稍显冷清。
“大人，咱们楚这样大张旗鼓的铺张浪费如果被有心之人捅到郡里，会不会引得郡守大人不满，治咱们的罪啊？”
师爷站在汪静纶身旁，看着繁华的灯火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面色有些担忧。
之前那次楚阳县武者被陷害死伤大半已经给了旁人不少的把柄，汪县令的位子本就不太稳了，如今再如此“嚣张”行事，师爷总觉得有些木秀于林……
然而汪静纶闻言却连半分担忧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这次事件，若是没有长明公，你觉得我等会如何？”
师爷不假思索的回道：
“那定是举城被那妖人所害，除了郑杰大人这等强大的武者，全县之人无一能够生还！”
“说得好！”
汪静纶拍了拍手掌，而后转身，目光幽幽的看着师爷：
“人若是死了……还会担心这头顶的乌纱帽戴不戴得稳吗？”
师爷闻言吓了一大跳，慌忙摆手道
“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啊？您不是还……”
他话说到一半，好像明白了汪县令话语背后的意思，默默的住了嘴。
“你我，本该是死人……这一县三千百姓，本该也都是死人！该是死在革新派手底下的亡魂！”
“死在龌龊的权力斗争下！死大周人类的手底下！”
“哪怕死后，也要被当成工具！嫁祸给妖物！嫁祸给守护我们的神明！”
“龌龊！肮脏！罪该万死！”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的汪县令，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度暴怒的神色。
这次危及县城三千百姓生命的人祸，终于挑动了这在官场混迹数十年的老油条最愤怒的神经。
老人狂怒的表情将师爷吓得手中端着的盘子和吃食都没抓稳，掉落了一地。
汪静纶怒意来的凶猛，散的也快。
他没有怪罪师爷的冒失。
只是默默弯腰，捡起一颗摔破了点皮的苹果，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
“本官原以为，那革新派不过是想在我楚阳县安插忠于他们的武者，故此对上次的事件全当没看见，就当作那妖物太厉害。”
“哪怕那郑杰来本官府上闹了这么多次想要上奏，也被本官全都压了下去！”
“本官那时以为，事情决不能闹大！就算那革新派之人的阴谋败露，也决不能在我楚阳县败露！”
楼阁前，汪静纶拂袖擦去苹果上的脏污。
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俯首看着脚下的万千灯火，忽然叹道：
“本官老了……爬不动了，也不想往上爬了……”
“如今风烛残年之躯也不望百年，余生唯一想做的，就是维系好楚阳县的运行，保佑眼皮子地下的这些百姓平安富贵。”
汪静纶咀嚼了两口，把苹果拿远了些：
“如今，这革新派想要的并不是这一口不咸不淡的果肉……”
他随后将手中的苹果递给师爷。
师爷下意识的抬起双手，然而汪静纶却好似手滑，在师爷双手刚刚递过来的前一瞬，苹果忽的往一侧掉落。
落在地上，滚下阁楼，重重的摔落楼下，果汁四溅、四分五裂。
“师爷觉得，本官为了这苹果治你的罪，冤是不冤？”
师爷一双眼睛忽然瞪得溜圆，立刻双膝跪地，口中连连喊着“大人饶命”。
汪县令嗤笑一声，淡淡转过头：
“是啊，你会立刻求饶，甚至愿意奉上半生所得去求本官、去求郡守以换得一命……”
“郡守或许会大发慈悲，问问是否真的有这事，问问你为何如此做。你也会据理力争，百姓们或许也会为你抱不平，或许也会支持本官……”
“但……又有谁会在意那颗苹果的死活？”
良久，师爷惶恐不安的抬头，才发现身前哪还有汪县令的影子？
自然，也无人拖他下去砍了他不值钱的狗头。
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想去寻汪静纶。
这一瞬他忽有所感，鬼使神差的走到阁楼栏杆旁探出头朝下望。
只见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女正打扫着地面被摔碎的苹果，气鼓鼓的嘟囔着：“谁这么没道德……浪费……要倒霉……”之类的话。
师爷的双目陡然一亮，转头朝着汪静纶离去的方向拔足狂奔，一边还大叫着：
“有人在意的！有人在意的！”
“神明大人会在意的！祂一定会在意的！”
阁楼下，正看着碎掉的苹果一阵心疼的左兰被师爷大吼大叫的声音吸引。
“师爷？是他在阁楼上把苹果砸了下来？”
“好哇！一会儿我就跟神明大人告状，下次见面狠狠削你的福！哼！”
……
张长明此刻正坐在城隍庙顶惬意的看着夜空。
“唉……又是个跟郑杰一样死脑筋的家伙，看吧，未来一片黑暗……”
“一个两个的，怎么脾气都这么暴躁……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再忍两年不好吗？”
张长明默默终止了望气之术。
双手往身后一撑，懒散的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好歹也是我的信徒，想活简单，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这楚阳县所属十八村，是时候统一一下信仰了……”
……
接下来的月许时间内，总有人能在通往各个村庄的道路上，看到一个背着木篓的白袍少女的身影。
偶有认识少女的人，都会恭恭敬敬的行礼打招呼。
而少女每经过一个村庄都会稍作停留。
短则一日，长则数日，便会再次起身离去。
而当她离去的时候，那村庄神庙里都会换一个崭新的神龛，神龛之中都立着同一座神像。
神像胸口正中，印着一个大大的“明”字。
而也是从这日开始，但凡少女走过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传出过“闹鬼”“遭妖怪”的消息。
月许的时间过后，楚阳县十八村互通有无，信仰一致的百姓们互相碰头交换了消息才确认。
那少女，正是大家一同信仰的长明公麾下的人间行走。
尊号神侍左兰。
而退缩山林深处的妖物之间，不知何时也流传了一个杀妖不眨眼之人的可怕名声，诨号：魔刀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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