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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好景难长 (段二)


在佛寺住的久了,人的性子难免被磨得温吞,但感情的事其实不是一件应当拖泥带水的事,今日将自己的心思对宋诀说开了,倒也畅快淋漓。

他目色有些迷离:“岫岫,你可知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我心中一喜,开口问他:“你的意思是你喜……”

他不等我问完,就重新覆下来封了我的嘴。不似方才的力道轻柔,而有些猛烈用力,吻得我的舌头都有些麻痹,又感觉他手臂用力,将我在怀中锁紧了些。

又听他贴着我的唇低低命令:“岫岫,闭上眼睛。”

殿内徐徐升起沉香,温良的味道在空气中浮浮沉沉。层层纱衣下透着薄薄汗意,我的紧张徐徐蔓延至指尖。

总觉得这样下去还会发生点儿别的什么,为了避免这个可能性,我终于寻了个间隙将他给推开一些,偏偏广袖之下的一截手腕被他握住了,想再拉开些距离,却又不知该寻个什么由头。

他脸上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却见他忽而将我的手抬高,狭长的眸子凝视着那里挂着的佛珠,半晌没有动静。再下一个动作,却是灵巧地将佛珠褪下,褪了以后,又垂下头在原本挂佛珠的地方落下一吻,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涟漪。

我正要问他这是做什么,就见他挑起长眉,语气有些霸道:“佛让你远离红尘,我不让。”

我失笑,伸手过去夺那珠子:“那也要还给我,你不让我戴,我不戴便是,可也要还给我,让我自己收好。”

他避开我的手,将珠子擅自收入怀中,淡淡道:“从今日起,你的心中只许有我,不许有佛。”又道,“这佛珠,我替你收着。”

他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架势似乎就等着我点头答允——允也得允,不允,他便想办法让我允。

我勾唇玩笑道:“我心中有佛,也不妨碍心中有你。”柔和地一笑,“你也不问问我,这串佛珠对我重不重要?”

他假装没有听到:“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道:“我说,你也不问问……”

他道:“前一句。”

我道:“我心中有佛,也不妨碍……”说到这里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你觉不觉得有点热啊,是我穿太多了吗。”指点他,“要不你去把窗户开了吧,透透气。”撞到他的眼神,抬脚道,“我自己去。”

刚走两步就觉得身子一轻,人稳稳落到他怀里,他抱着我就近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手懒洋洋抚上我的脸,眼里笑意点点:“才说了一句情话,你便紧张了,这个毛病要改。”

我的老脸大约可以挤出血来,忍不住腹诽:比轻佻谁能比得过你啊?

想到他风流的传闻,心中略有些不平衡,一不平衡,就多了些胆子。

我手扶在他胸前,眯起眼睛:“谁不知道宋大将军是京城各大花楼的常客,情话这东西,对大将军而言还不是信口拈来,在这一点上,我的确要甘拜下风。”

他笑吟吟看着我,神色从容:“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形象。”

我纠正他:“大约在全部大沧子民心里,你都是。”

他笑容里多了些无奈,却立刻释然:“只有风雅名士才堪得上风流一词,整个大沧都这样抬举我,倒也无妨。”又掰着指头道,“不过,像艳春楼、春风阁、快活楼、藏香阁、群芳院……”他一口气说了十几座青楼的名字,抬头看我,无辜道,“这些地方,我全没去过。”又问我,“你信不信?”

我手搭了搭额上,怀疑道:“你觉得呢?”

他笑一笑,闲闲承认:“哦,映月楼我倒是常去。”

想起映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我的眼角不禁一抽,随后怏怏不乐道:“如果是你的风流史,我能不听吗?”

他挑眉看了我一下,继续按照他的步调讲下去:“映月楼表面是花楼,暗地里的买卖却从香料到人口,几乎遍布所有的业界,客人也是三教九流,从市井小民,到富甲商贾,再到朝中大员,形形色色。我初回京城,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各方面的利益关系理出一个头绪,免不了要寻些捷径,否则如何这么快便在朝中站稳脚跟?”说完笑看我,“岫岫,你说呢?”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即便是风流,也是逢场作戏?”

他道:“也有不逢场作戏的。”说完勾手示意我,我迟疑地附耳过去,听到他的话,顿时满脸通红。

他温热气息落到我的耳畔,惹我微微发痒:“对岫岫姑娘,自然要把那些戏全做真了。”

我试图从他怀里离开:“谁要同你做戏。”

他将我捞回来:“不做戏,那做点儿别的?”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抱起我大步朝内殿走去,经过帷帐时大手一挥,便将那帐子给完全放了下来。我的心里擂着鼓,觉得即便是我故意想要做一出戏给人看,让人以为我同宋诀有奸情,可是事到如今,这一出戏也唱得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秽乱宫闱这顶帽子我目前还不想戴,遂委婉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着急。”

他不为所动,声音缠了雾气般低哑动听:“岫岫,我等不及了。”

我道:“那你也不能……”

还在组织语言,他已将我在书案前放下,自己则在我对面坐好,顺手抽一张纸出来,在花梨木的螭纹长案上铺开,又动作优雅地拿起了手畔的白玉镇纸。

修长的手,衬着雪白画纸,简直可以直接入画。

我望着他的动作,略感到些茫然:“你在干什么?”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淡笑:“帮你准备笔墨纸砚,好开始作画。”闲闲提醒我,“你忘了吗,你还欠着我一副丹青。”

我的表情僵了僵,又见他莫测地望着我,薄唇勾得愈发玩味:“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若无其事地帮他拿镇纸将另一边也压好,道:“欠你一副画嘛,我自然记得,沈初前些日子送了我一块朱砂墨,拿来给你用正好。”

宋诀听到沈初的名字时,眼光一凉,语气却仍然维持着风度:“我觊觎你的时候,你对我冷若冰霜,拒我千里。如今沈初对你这般觊觎,你提起他时的态度,却对我完全不一样么。”

我不由得抬眼:“你觊觎过我?”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捋了捋落地的袖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想起往事,颇有些感慨,凑上前恳切地问出我多年的疑问:“我与你相识也不短了,可每次见到你,你,不都是纯粹以欺负我为乐吗?”

我差点就补上一句现在也一样,想了想好歹忍下了。宋诀这个人心眼儿挺小的,我还是不要轻易说错话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他听后眼角一抽:“我还以为我已经够奔放,连暗示的步骤都省了,你却以为我只是在欺负你吗……”揉一揉额头,恢复正常神色后慢悠悠问我,“你倒是告诉我,故意欺负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猜测道:“也许能让你找到征服别人的自信。”

他打量我一眼,不紧不慢道:“征服你,找到自信,能吗?”

我被他噎了噎,请教道:“那你是为什么啊?”

他想了想,认真道:“也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看你为难,还挺开心的。”

我研墨的手一抖,调整好心态后恳切道:“请你以后好好待我,不要再拿我开心,你若是再拿我开心,我便只好让你不开心。”

他隔着桌子递来一杆羊毫,望了我道:“你好好画,我考虑考虑。”

我哀怨地瞅了他一眼,道:“你坐远一点儿,这么近我有些不知如何下笔。”又事先提醒,“我许久不画有些手生,若是将你画崩了你一定要原谅我。”

他听话地挪到远一些的琴案旁,手指漫不经心搭上琴弦。我自己平时是不怎么弹琴的,作画的时候却习惯了听人弹一曲。老实说婳婳的琴技有些上不得台面,初听的时候还有些惊悚,渐渐地,我发现人只有在抛开一些世俗的要求时才更容易接近幸福,所以到了后来,我便只是希望她能弄出一点声音,当我的要求降低到这个层面上时,便练就了魔音灌耳也能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有时候还能由衷地赞上一句好,证明我的心理素质委实过硬。

我三两笔照着青年男子此时的姿势在纸上勾出一个轮廓来,抬头漫不经心道:“你可会抚琴,弹一支什么听听?”

他有些犹豫,道:“你确定?”

我手下边勾描着他标致得不能再标致的脸,温吞吞道:“你莫不是不会弹吧?不怕,婳婳也不会弹,但是琴这东西么,能弄出点动静来总归不会太难听。”

落好完整的一笔,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个莫测无比的笑,再然后……

再然后我明白了什么叫悔不当初。

许久之后我思及往事,觉得能把琴弹得那样难听的,宋诀当属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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