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田园生活 (段三)
吃过晚饭,门外夜色渐浓。
我收拾完碗筷,从厨房出来,望见前方灯火通明的卧房,胸中涌起些隔世之感。
顿了片刻,抬脚进门。
男子正坐在桌案旁,身形被柔和的烛光勾勒得清寂动人,我恍了一下神,目光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上。
适时,他正拿竹片编着什么,分明一副专注的模样,却头也不抬地开口:“愣着做什么,过来。”也不知他是不是头顶生了眼睛。
我缓步走近,坐下以后,探手将已经编好的那盏天灯捞到手上,把玩了一会儿,问他:“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又忍不住好奇道,“你做这个干什么?”
他声音里的情绪很浅:“晋国民间的习俗,有喜事要放灯,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突然想起来,便做两个来玩儿。”
我脸一烧:“什么大喜的日子。”
他抬头:“你答应了要嫁我为妻,怎么,想耍赖?”
我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敛了眸子看手上那盏朴实无华的灯,“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赖皮啊。”
他做灯的手顿了一下,恢复动作时,这般开口:“我原本也并非如此。只是遇到了你,就总是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说一些不合常理的话,人也变得不合常理起来。梨儿,你害我不再是我,是不是该为我负责?”
能够将歪理说得理直气壮的,这个世上只怕唯有我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全都是歪理,却偏偏能够让你无话可说,这是他的本事,不过,这样的本事说穿了,其实就是脸皮厚。
我钦佩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愧弗如。
结果还是被他拉着去放灯了,两盏天灯徐徐升空,那渺小的光虽然不能将整个夜空点亮,却多多少少给人带来了一些暖意。
我注视着天灯飞高飞远,恍惚间对身畔人开口:“我时常会想,再黑暗漫长的道路,只要前头有一点点光,我就不害怕。”顿了一会儿,有些伤感地开口,“可是,有时候我又会问自己,长梨,若那些光只是一个错觉呢?若你走到那条路的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呢?”说这话时,指尖微感凉意。
肩上一沉,是男子小心揽过我,声音低沉却笃定:“你会得到最好的。”
我鬼使神差地问他:“最好的,你愿意给么?”
他在我耳后吻一吻,声音夹着缠绵的呼吸:“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说完,打横将我抱起,一刻也不能等似的朝卧房走去,路上,他垂了头看我,额前一缕乱发落下,有清凉月光在上面流转,仿若黑色的锦缎,他道,“梨儿,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你要想的只有一桩事。”
我提醒他说下去:“什么事?”
他道:“我。”
虽然只有一个字,语气里却有种不容分说的霸道。
屋内喜烛摇曳的光,让这一切看起来不大真实,而更像是一个悱恻动人的梦境。
他将我放在床上,就要脱我的衣服,我拦下他的手,要求道:“要饮合卺酒的。”
他的手插入我的发间,气息氤氲,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沙哑:“等不及了。”
我手撑在他胸前,板着脸道:“方才还说我要什么你便给我什么,此刻就变卦了?”扭过脸,任性的语气,“若是没有合卺酒,这个亲我不成了。”
他听后,恋恋不舍地从我身边退开,调整了一下呼吸,无奈道:“我去找找。”
我道:“快去。”
望着他的背影,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心头的甜蜜好像要溢出来。可是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房子十年都未住人了,他要上哪里找酒去?忍不住责备自己,他那样好面子的人,一定不好意思告诉我找不到酒,找不到酒,他不会不回来了吧?
忍不住下床,走到房门处却又走回去,心道,这样倒显得我很着急似的。可是隔了会儿,又忍不住跑到房门处。在我第三次起身的时候,突然听到房门声,慌忙坐回去。做出一副淡定模样,问他:“找到酒了?”
他将怀中的东西放到案上,我抬脚行到他身边,看到酒罐子的上头竟还附着些泥土,忍不住问他:“这酒你哪里弄来的?”
他道:“买来的。”
我更加疑惑:“哪里买来的?”
他道:“隔壁,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
我忍了忍,没忍住:“人家的女儿红,凭什么卖给你?”惊了惊,“你不会是硬抢的吧。”他这个人,倒是极有可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却见他一边倒酒,一边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费了些唇舌,同户主讲了个故事。”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什么故事?”
他抬头看我:“想听?”
我点点头,听他淡淡道:“一会儿告诉你。”
我好奇心泛滥起来,央着他道:“到底什么故事,说一说嘛,你不要这么小气。”
他道:“先喝了合卺酒,我再细细告诉你。”说着,拍一拍身畔的凳子,道,“坐。”
我矮身坐下,仍然牵挂那酒的来处:“我听说,女儿红是在女儿满月那天选上几坛酒,埋在地下,直到女儿出嫁的那天,才取出请宾客共饮。这般有意义的酒,虽说,虽说让出一坛也不算什么,但是却也没可能轻易让给一个陌生人。”往他身边凑了凑,“你到底对他们下了什么降头?”
他已递一杯酒到我面前,笑吟吟道:“怎么办,你越是显得好奇,我越是不想告诉你了。”
我瞪他一眼,挑眉道:“有本事你一个人洞房。”
他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梨儿这是在威胁我?”悠悠道,“你倒是可以试试,看看你不配合,我究竟有没有本事洞这个房。”
我为他的话感到一股恶寒,连忙接过他的酒,干笑一声:“我开玩笑,你不要当真。”又道,“来,喝合卺酒吧。”
就要一饮而尽,被他挡下:“梨儿,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正疑惑着,他已举着酒杯绕过我的手臂,道,“交杯才叫合卺,合卺才能合欢。”
我的面皮烧了烧,喉头一紧,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那还愣着做什么?”
一杯酒下肚,没尝出味道,却觉得喉头滚烫,身子一阵阵地发热。莲花座的烛台上,红烛燃了一半,房内的一景一物,都有融融的暖意。
我刚刚因羞赧而垂落的头,被他以手轻轻抬起。
就那样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我抬起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他的脸,手指落到有些冰冷的面具上,略顿,见他没有抵抗的意思,于是屏住呼吸,轻轻将它揭了下来。
面具失手落地,我望着面前这张风华绝代的脸,鼻头酸了一酸。
他轻握住我有些颤抖的手,问我:“可曾怪过我?”
我双手将他的脸捧上,将唇印上去,良久后才离开,凝视他的眼睛:“我自然怪你,怪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怪你绝情,怪你善变,怪你不在乎我……我原想着,这辈子我都不原谅你,你对我那么绝情,我要对你更绝情,干脆将你忘了,全都忘了。”说到这里,颓然地摇一摇头,苦笑道,“可是,我就是不争气,一见到你,就什么决心都忘了。”
他张了张口,似有话要说,我以手指封住他的唇,道:“听我说完。”却觉得有些无助,避开他的眼睛,“我本以为,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的很好,可是这些年,我过的一点也不好。”委屈地看向他,“无颜,没有你,我一点也不开心。”
意识到时,我已变成了一个话唠,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说给他听:“我有时候会想,当年我应该好好争取,再多求一求你,也许你心一软,便能将我留下,可是,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呢……”眼眶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我抬手抹一抹,又笑了,“大好的日子,我说这些做什么呢,你不要笑话我,我是觉得开心,还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话未说完,已落入他的怀抱,头顶是他语无伦次地唤我的名字:“长梨,长梨,梨儿……我的梨儿。”
我抬手抱紧他,贪婪地呼吸,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真的闻到他身上寒梅一般的冷冽味道。
胸口是微微扯痛的甜蜜,我含着眼泪开口:“无颜,抱着我。”
他一把将我抱起,大步走向红帐低垂的喜床。
看着越燃越起劲的红烛,和头顶的大红灯笼,我觉得今日很圆满。
大约是房子许久没有人住,积累了太多寒气,床边的火盆又不可能燃一整个晚上,半夜的时候,我被冻醒。大约是翻身的动作吵醒了无颜,只听他沙哑着嗓子问我:“怎么醒了?”
我趁机往他怀里缩了缩:“吵醒你了么。”
他找到我的手,握了握:“手脚冰凉的毛病,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善。”
我问他:“你还记得?”
他将我的手放至他怀中,嗯了一声,道:“可要我帮你暖脚?”
我听了他的话,不客气地将冰凉的脚放在他的腿上,道:“没有怀炉,只好拿你的身体将就一下。”
他轻笑了一声,忽然一个翻身将我压到身下:“想要暖起来,其实还有个更方便的办法。”
我被他一句话吓得睡意全无:“唔,还是不要了。”小心翼翼道,“太、太累了。”
他凑到我耳边,商量的口气:“那我慢一点,好不好?”
不等我说不好,他已吻了下来。
那日晚上,无颜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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