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春狩（3）

北域王三箭同射，三箭同中之后，他终于厌倦这不分胜负的游戏。他一口饮尽身旁阏氏奉上的烈酒，对明德帝道：“我们北域勇士的骑射比武，力量与胆识是最重要的。”

明德帝迎着他眼中的傲慢，儒雅而有风度地笑道：“那就请尔等来安排一场真正勇士的比试吧。”

北域王抬手向不远处的北方一指，那是白鹿围场驯养熊罴之处，就在昨日，北域十多位将军合力活捉了一头成年棕熊。它此时在笼中声嘶力竭地嚎叫，拍打，不甘心被人类生擒，更不愿意被驯服。

接着大批的下人按着吩咐，将硕大的铁笼扛至一处最高的篱笆围栏处，将围栏内牛羊马畜驱赶至别处后，又将铁笼卡口处的篱笆拆卸。如此，铁笼与围栏连成一体，只要打开卡口，棕熊便会进入围栏里。

所有随驾者均聚集在外围观看，那头高九尺，重量为千逾二百斤的狂暴的棕熊给人一种难言的恐惧，即使他们面前的围栏足有两丈高，且为硬柳木所制。

而接下来北域人的动作令众人真正恐惧地呼喊起来——阏氏完颜氏打开围栏的正门，不疾不徐地迈步踏了进去，行至中央后站定。她身后的随从将栏门用铜铸铁链锁紧。

完颜氏所着为遍体通身的火红狐裘戎装，那跳跃着鲜艳的颜色，逼得熊罴双目嗜血般地被染红，黑目中射出的两道凶狠锐利的锋芒立即从外围喧闹的众人身上移开，狠狠地定在完颜氏身上，同时它嚎叫挣扎的力度更大。

原来待会的比试，便是在棕熊杀死围栏内的女子之前射杀它。猎杀熊与猎杀普通鸟兽是截然不同的，一般的弓箭根本无法穿透它硬而厚实的毛皮，若想造成致命伤则更加艰难，非孔武有力者不能为。先前狩猎时，明德帝以精准见长，他的外表又远不如北域王壮硕魁梧，北域王遂以为力量是他的短处。

而被关在围栏内的女子，也必须具备极大的胆魄。她要站立在中央，熊罴被放出后会疯狂地扑向她，而她不可以慌张逃窜，那样会使熊罴更加狂暴，且熊罴动作太大会增加围栏外射手的难度，或者使得射手误将女子射杀；如果女子无法坚持，便可就地躺下装死，这是对付熊罴最好的伪装，因为它们只吃活物；然而女子一旦躺下，便是认输。有时没有胆量的女子会被吓得昏倒，那么射手便是撞上霉运了。

此时两个草原壮汉抬来一张硕大的硬弓，北域王一手提起它，回头对明德帝豪气干云地道：“这是北域最精彩的比武，名为英雄救美。就让本汗先来吧。当然，陛下您可以情人代替。”

他这句话分明是堵死了明德帝的后路。随驾明德帝的文臣武将已有人在摇头，这熊罴岂是人力可战胜的，北域王分明是铁了心令皇帝难堪。

旁侧有北域的臣子大声对众人道：“熊罴膘肥体壮，性蠢而极凶，即使以刀剑剖其腹，肚肠血肉流遍地，其仍可掘出泥土松脂塞住伤口，继而奋力扑人性命。只有剁其首脑，洞穿其颈部方可致命。即使在我们北域一年一度的各部落齐聚盛会上，这样的节目也不会轻易拿出手，因为能在熊罴伤害女子之前的杀死它的人寥寥无几，常有不测发生……”

“只有这样惊险激昂，性命攸关的弓箭比试，才是我们北域勇士所为。”哒袒部落的首领粗声粗气地喊道。

北域王已经站定，他用的是镞长五寸、箭长三尺的透钾锥，上箭，拉弓，而后对卡口的随从们大喝道：“开——”

铁笼“轰”地洞开，随着“敖”一声震破苍穹的怒嚎，那熊甩头摆身地从笼中跃出，直直奔向它面前火红的女子，它巨大的熊掌“咚”地踏在草场上，仿佛大地都被它踏得震颤起来。围栏的面积并不大，凭借它硕大的身子只需几步便可扑倒完颜氏，然而它奋力往前扑去时，一只利锥便狠狠地扎在了它的左腿，箭身洞穿整个腿部，使得它狼狈地栽倒在地。

阏氏完颜氏的面上溅了三两点血珠，她的凤目不禁缩了两缩，眸中透出一丝淡而无法忽视的惧意，那是人的天性，无法抵抗的求生的天性。然而她仍紧紧攥着两袖，两脚仿若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熊罴中箭后行动竟丝毫不受阻，它爬起，再次用巨大的熊掌砸在地上，准备朝完颜氏扑去，那声响如雷震天动地。然而就在熊罴从地上爬起，行动并不如奔跑时迅捷的这一瞬，它庞大的身躯如山石崩塌般轰然倒地，浑身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无力爬起。那脖颈上插着一支银亮的箭矢，箭尾翎羽深深地没入血肉中，一股细细的鲜红从其上淌下，星星点点地洒在草场上。

这么一只庞然大物，竟在两箭之下就去见了阎王。“勇士力拔山河！”周围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继而众人均向北域王喝彩。北域王亲自打开铜锁，与阏氏完颜氏执手一同步出，完颜氏的面上染了薄薄一层血雾，然而她神采飞扬地笑着，为自己身侧的勇士庆贺。

北域王勇毅不失柔情，他正从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对赤红色双雕龙凤的指环，亲自执起完颜氏的左手，将其中一只套在她的第四指上，而后将另一只套在自己手上相同的位置。旁侧有直爽的亲王以手肘碰了碰北域王的肩膀笑道：“大汗要立正宫阏氏了么？”

北域王盯着完颜氏佩戴着指环的手指，鹰目中透出缱绻的温柔，他朝那位亲王笑道：“当然。”

这一对赤红指环是北域最神圣的信仰，只有真心相爱，视彼此为生命中的唯一的夫妻才能佩戴成对的指环。指环既指轮，取其轮回之意，寓旨二人生死相随，生生世世不分离；而红色则代表了直爽的北域人火热的情爱。在北域皇宫，只有正宫阏氏才有资格与大汗佩戴一对指环，也因此，北域的正宫阏氏与大汗多是真心相爱，而非政治联姻。

这边的草原上，明德帝也毫不吝啬地喊了一声“好”。趁着众人欢呼的空档，那只惨死的棕熊被数十名下人拖拽出场，另一只铁笼却已经放置在了篱笆的缺口处。围场协领管事一手指着笼子，大声禀道：“回陛下，这只‘人熊’高一丈，身重千逾三百五十斤，是白鹿围场最大个的，由于不服管教已经将其饿了三天了。”

北域王看那熊较上一只个头更大，四肢躯体更粗壮，目光也因饥饿而更加疯狂凶残。熊罴挨饿三天其力道丝毫不受影响，而其凶残却会成倍增加。北域王突地豪迈大笑道：“白鹿围场不愧是周国皇家狩猎之地，奇珍异兽数不胜数。”

“朕想用与你相异的方法来猎杀它，不知你是否同意？”

明德帝一言既出，北域中已有武将面露不屑与鄙夷。相异的方法？是想投机取巧么？就看你堂堂天子是否丢得起这个脸了。不过若硬要凭真本事射杀，到时出了不测这脸丢得就更大了。

“好！本汗已有言在先，陛下您找人替代都是可以的，方法相异当然可以。”北域王漫不经心地道。他再也不看明德帝，而是闲闲地靠在软椅上与怀中的阏氏完颜氏情话，仿佛料定了明德帝会输。

与方才一般无二，围栏正门被打开，一个火焰般的红衣女子一步一步迈入死亡的泥沼。

然而这位女子却不是大周后妃，她是拓跋凌心。

“这便是朕与你第一个不同之处。朕听闻‘英雄救美’是爱人之间的生死之战，然拓跋姑娘暂时还不是我大周嫔妃。”

他用了一个“暂时”。那么若拓跋氏今日能够活着走出围栏，她就会是大周嫔妃了。

北域王无所谓地裂开嘴笑道：“今日比的是胆识与力量，这一点并不相干，无伤大雅。”

“而第二个不同之处，便是在于射手。”明德帝说着，随手执起身侧一位护军的长矛，继而平地跃起，越过两丈高的围栏落入其内。

满座皆惊。皇帝身后那两手手捧弓、箭准备奉上的护军顿颤颤地向前伸着手，拓跋将军失声呼喊道：“皇上！”

“‘英雄救美’，朕看这名不太恰当。若发生不测，只有女子会死而所谓的‘勇士’毫发无伤，这哪里是身为男儿的道理！”皇帝说着双目逼视向笼内的熊罴，继而淡淡道：“虽然今日比试的项目是骑射，然而这么多日下来，骑射恐早就腻味了。朕相信用这种相异的方法，同样符合可汗所言‘力量与胆识’的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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