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大宴（2）

作为和亲公主的丽妃今日装束艳丽，便是为着增添国宴的喜色；而余下的妃妾也是同样的按品大妆——只是在江心月看来，很多人的装束并不合宜。如景嫔的脂粉涂得太厚，发上插着一并八支累金丝镂空舞蝶振翅簪子，那些欲飞的镶着翠玉的蝴蝶十分妖娆，仿若真的置身花丛中一般。这样看去，景嫔的装束就是太过妩媚，不够庄重了；还有，王修仪身着宝蓝色轻烟彩绣祥云的大袖裳蜀锦宫装，虽是修仪的位分，然看着却比上首的莲德妃还要贵气，她的装束无疑太过奢华。

最令江心月不悦的是，她闻着这交泰殿里总有过于浓郁的各类香包的味道。她心下置气，那些不懂事的人面见外臣也敢不庄重，她们多日见不到皇帝，此时见到了竟也不顾国宴的庄严，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装束、焚香，只为了皇帝能多看她一眼。江心月一个一个地扫过眼去，暗暗记下那些不成体统的嫔妃，想等今日回去了定要好好地训诫惩治。

宴会起始时的行礼、奏乐等等礼仪已经行毕，有许多的宫人呈上皇室的大膳替换掉原本小盘的凉菜，大宴这才真正地开始。平律藩王获得大周的封爵，又获得了三个州郡之中土地最肥沃的一个，他与丽妃的亲缘又最近，他显然是如今北地最得意的皇族。他好似对大周皇帝十分感激，频频上前敬酒谢恩，奴颜卑骨，曲意逢迎。丽妃也是一样，她今后的全部倚仗便是明德帝一人，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没长大的胆怯的小女孩，她也随着兄长上前拜谢。作为宠妃的她言笑晏晏，与明德帝说话时的声色也是柔媚的，仿若真是个要争宠的嫔妃。

明德帝对眼下的一切十分满意，他欣喜之下举杯相和，时不时点头大笑。在他看来，北地人的奴相与拜谢便是忠诚。

宴会过了段时间，便见一大队的北地仆从肩扛着酒缸从外而入。平律王起身，朝明德帝笑道：“陛下，这些是北地产出的‘烧刀子’，是最有名的烈酒，小王特献上此物，为大宴助兴。”

明德帝大笑一声，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命宫人斟上此酒。大周许多的官吏都好酒，那寿安侯一众见了烈酒更是兴奋，一个个地都满上金樽。丽妃举杯起身，款款上前到了皇帝身侧，柔柔笑着敬道：“皇上龙威赫赫，平定四海，天下大安。”

这样的话，实在太中听了。明德帝最大的理想便是成为千古一帝，什么安天下，定四海，这样伟大的功绩怎能不令人振奋？如今连倔强的北域都被征服了。他自然十分给面子地举杯与丽妃相碰。

然丽妃也许有些紧张，她呈酒时手腕微微一抖，整杯的“烧刀子”竟然泼洒在了明德帝的衣衫与其身前的案几上。她忙跪下请罪，颤声道：“臣妾失仪，冲撞了皇上……”

“不碍事。”皇帝大度地道了一声，旁侧的江心月与几个宫女内监便上前扶住皇帝起身，要去后院更衣。

然而还未等皇帝离席，突地竟有一只烧着的铁块砸过来。皇帝身侧的数名内监都不是一般的内监，一名五指套着铁甲的精干武力内监立即一拳上去，准确地砸开了来犯之物。然而，接下去却有倾盆大雨一般的烈酒从旁侧浇上来，是那些手捧酒缸的北地仆从，他们带来的酒缸多达上百顶，方才斟酒只用了一缸不到，剩余的百缸烈酒均被浇在了大周嫔妃与外臣的席位上。

官员嫔妃们均是狼狈，很多的酒缸几乎是从头浇下，一个个湿淋淋地，如落汤鸡一般。大殿之内，霎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护驾”的声音，近在眼前的神龙卫如潮水般涌动着上前，要拿下那群北地人。

“不，不要管那些人，快护驾，护送朕与德妃出去……”皇帝大吼道。他上过沙场自有武者的警觉，眼下境况他已然明白了那群北地人要做什么。只是他明白地太晚，在那些人进献烈酒时就该想到的，可他竟被平律王的曲意逢迎冲昏了头脑，当真相信他们的忠诚……

王云海等护卫的内监也十分明白，几个武力内监斩杀了靠近皇帝的北域仆从，又有几人夺下了酒缸，暂时皇帝与德妃的身上还没被淋湿。只是大殿纷乱哪里能够幸免，皇帝本就被丽妃泼了一杯酒，江心月身上也沾了旁别人蹭过来的烈酒，虽然因为护卫得力不似那些落汤鸡一般的人，但也是极容易烧起来的。

北地人当然不会放任他们出殿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烧着火的物件砸过来，江心月定睛一看，那些东西竟然是锅子底下燃烧的小灶，是大膳的一道。不仅如此，更多的北地仆从掏出了打火石一类的东西，而大殿内，火势已经随着满地浓浓的烈酒窜了起来。

一道焰火顺着沾了烈酒的宫绦、梁柱，直直地往房梁上窜去，气焰冲天。随着这道火墙的窜起，距离其最近的王修仪竟然被烧成了一个火人，她在浑身的火苗跃动中声嘶力竭地尖叫着，疯狂挥舞着手臂奔逃，却将更多的人身上沾惹了火焰。江心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捂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切，眼前人头攒动，大殿内无数的男臣女眷都在冲撞、尖叫，人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人人都在不顾一切地朝大殿外奔逃，然而他们哪里逃得掉，他们的衣衫上都被烈酒淋了个遍，一沾上火星子就着起来了。

江心月已经被惊骇与恐惧占据了全身，然她仍然保持着理智与宫人们一道护卫在皇帝身侧。她知道身为妃妾的她只是皇帝的奴才，她不能独自逃命，否则即使她活下来也会被处以大罪，下场更为惨烈。一只被打火石点燃的木制食盒从空里掉下来，往皇帝头上招呼过来，江心月本着身为奴才的本分，本能地要去为皇帝挡开。

还没等到食盒掉在自己身上，她却发觉头上被一支手掌按了下去，她当即被按倒在地。她抬眼，却看到皇帝把她死死地摁着，一边怒道：“你个蠢货……”

同时那只食盒从二人头上飞过去，被皇帝身后的神龙卫统领寒英一脚又踢了回去，落在一位北地藩王的席位上。那个藩王身处前席，也免不了被酒淋到，他转瞬间与王修仪一样成了一个火人。

江心月张大了口，喃喃道：“皇上与寒统领身手敏捷……”

“给朕闭嘴！不要乱动！”皇帝气急败坏地朝她吼道，同时将她摁得越来越死，一只大手将她的两只臂膀扭着，她只觉得胳膊上的筋骨都快被他扭断了。

混乱不堪。皇帝本想快速从殿门出去，然而他的所在是大殿最靠近里头的地方，前方已经形成了火墙，人又太多，根本不可能硬闯。护驾的人只好拥着皇帝朝大殿后头没有被酒浇到的角落里退去，皇帝的手里则拽着江心月。

寿安侯等臣子们此时不敢独自奔命，均至后头来护驾。但北地人使用火攻，他们都处在火海中，身上沾了火的人若是赶过来反而会害了皇帝。大乱之下，皇帝眼见短时间无法逃脱，便命令先斩杀北地人，因为他们仍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火焰。

刀剑开始碰撞，平律王以拳脚打杀了一名神龙卫后抢下他的佩剑，执剑混战在人群中。殿内越来越乱，被砍杀、被烧死的尸体躺倒在地上，火势也越来越猛烈，几乎封住了大殿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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