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与二百一十八

　　在对安氏家族主要人物行刑的最后一日，东方凯还特意带着东方轩和其他几个皇子去行刑地观看。

　　东方轩自然不想去，却不能违抗父命。在东方凯虽然用了疑问句，但实际上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问他“可想去看？”的时候，东方轩止不住哆嗦了一下，暗暗咬了咬牙，面色平静的一口应承下来。

　　行刑的时候，先有一大太监高声唱和受刑人的名字以及与安氏一族的关系，然后才由刽子手手起刀落。

　　如果只是刽子手双手一刻不停的挥落，大概这次行刑也不至于如此难熬，但是东方凯为了杀鸡儆猴也为了教育一下东方轩这个不成器的大皇子，特意选了个大太监在一旁高声唱和。

　　大太监对照着受刑人，用特有的尖锐恶心的嗓音拉着长声念出名字，这对在场所有人都是一种心理折磨。而对受刑人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亲人的东方轩来说，那大太监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把利刃，每念出一字，就在他的心上刻下一刀。

　　受刑的安氏族人全部被蒙着眼，塞住口，反绑双手，额上还盖着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烙刑。身上无一完整。

　　观刑台四周鸦雀无声，整个行刑地都死一般安静。大太监一顿一顿的嗓音卷起山一般的黑云笼罩在上空，大臣们中，有人疑惑恐惧，有人幸灾乐祸，看到最后却不约而同的冷汗直冒。

　　坐在观刑台上，东方轩的心已经被刻得鲜血淋漓，他木然地看着曾经熟悉的人一个个被砍了头颅，眼里一片血色。

　　有的头颅一直滚到东方轩的面前，有的在被砍掉的时候，蒙眼塞口的布条脱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的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充满着绝望、痛恨、愤怒、不可置信。

　　外公……二舅舅……三舅舅

　　他们眼中的感情全部蜂拥着扑向东方轩，但东方轩好像毫无知觉一样，麻木的看着一切。

　　……

　　祁封钰是北祁前皇帝祁耀最疼宠的一个儿子，母妃失踪，他也不幸变了傻子，祁耀怜惜他，在宫外替他置办好了一切，只求他能安然到老，所以，想必是不缺钱的。

　　不过，也因为如此，祁耀没有改立他为太子。到了现在还被做了皇帝的哥哥追杀，连自己的国家都无法回去，祁封钰再怎么不恋权势，东方轩也不信他不想扳回一局。祁封钰聪明果决，又渐渐在北祁境内建立起了人望，假使祁封钰真的有心想谋反逼宫，也未必就成不了事。

　　而且，就像祁封钰和秦挽曾经调查过楚国相关的传闻，东方轩也调查过北祁。

　　他听说过祁封钰的母妃的事情，才下定决心搞攻心战术。

　　但是攻心战术往往只能作为迫不得已之下的最后手段，因为，毕竟东方轩和祁封钰都是敌对国家的皇子也无私下交往，东方轩不管祁封钰是不是怀着很强的戒备心理，上来就和祁封钰卖惨求同情，也要看祁封钰肯不肯听他肯不肯信他不是？

　　但是东方轩巧妙的拿了矿藏地图当做开场白，一来让祁封钰知道他还不完全是个受父亲支配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傻瓜，二来也可以唬一下祁封钰和秦挽。趁他俩还未从震惊中缓神的机会提出给他俩讲一个故事，这样，他俩同意的机会才会增高，用说故事的方法进行攻心战也就进行的异常顺利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东方轩除了没有说出故事登场人物的真实姓名，其余的都说了个畅快淋漓。反正祁封钰他俩已经到了楚国的地界，即使东方轩藏着掖着，该知道的事情他俩迟早也会知道，还不如说得详尽真实，而且不用费脑筋编排，他自己也能痛快些。况且，东方轩觉得，如果真的能拉拢他俩，说出自己最黑暗的往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作为开场白用来震慑祁封钰和秦挽的那张矿藏地图，也是真的。详详细细的真。毫无虚假的真。

　　在楚国，每个皇子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有自己的封地。出产矿藏的那座鬼城就是东方轩为数不多的封地。

　　东方凯虽然讨厌东方轩，但他到底是自己的皇长子，在他出生的时候，东方凯也曾因为自己后继有人而高兴了一下，但是东方轩体弱多病，天资平庸，随着年岁渐长懦弱的性子也是体现的越来越明显。东方凯其他的子女相继出生，他对自己的这个嫡长子的心情也越来越矛盾。但是，身为皇室的东方家族从来都不会教导子女，东方凯完完全全遗传了这个特性。出于各种原因考量下，东方凯决定暂时还是把东方轩攥在手里。

　　所以，在东方轩年满十岁的时候，东方凯把这座鬼城给了他，虽然一直没有发现城下的矿藏，但也总比封给其他人要让他放心得多。

　　但是，东方凯也确实没料到东方轩的耐性如此之好，竟真的把矿藏找了出来，不仅是铁矿，还在临近范围内意外发现了一座金矿。

　　东方轩一直握着这张图纸闷声不响，自然也就没人知道这两座矿的存在，自然也没人发现东方轩的目的。

　　东方轩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各方面不如人。倒不如，等待机会。

　　但是，不知幸或不幸，东方轩和朝中一个高人有了来往。这次跑来拉拢祁封钰好秦挽也是因为得了那高人的指点。

　　那高人找到东方轩的时候，东方轩也曾经疑窦丛生。那人虽然是高人，但到底也脱不出人类的范畴，不可能平白无故帮助一个被自己老子完全架空的太子，而那太子还即将面临或者说一直面临着随时都可能不再是太子的风险。

　　名与利，必为其中之一。

　　可当时的东方轩既无权许他名，也无钱许他利。

　　那高人没这么傻。

　　东方轩对那高人倒也并非完全不知底细，随着高人一系列的暗中作为，东方轩隐约知道了那高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也大概知道了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或者说他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那高人想从东方轩手里得到的那东西，可以说是东方轩的，但也可以说不是，如果非要东方轩来描述，东方轩会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也不喜，丢也不惜。

　　能让东方轩活着的理由，只有一个。

　　如果那高人看在自己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肯帮助自己达成目的，那么，让他利用也无妨，东方轩愿意把那东西双手奉上。

　　至于那高人想做什么，对东方轩来说，他并不在乎。

　　因为，名为东方轩的人，已经一无所有。从那时开始，就一切都一无所有了。

　　东方轩以为自己已经对一切都麻木了，可是现在再说出他的故事之后，还是有一些郁卒。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茶润了润嘴。已经冷掉的茶，腥味和涩味都变得浓重起来，如果以大皇子的身份来说，他可能会当场把茶吐出来，让人重新换过，但他现在只是东方轩，因为有求于人而弯腰低头的东方轩，一无所有的东方轩。

　　茶的苦涩还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苦涩。

　　祁封钰微微低垂着头，好像还沉浸在思索里。秦挽却对这个故事有些入迷。类似的事情，她只在前世的世界里的小说或是影视作品里看过，现在，却有一个人告诉她，这种事真实发生过，细节还如此详细。连她这个两世为人自认为看透生死世事的人，也时不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在东方轩说故事的时候，无数次瞄向他。东方轩状似平稳，但说到他的母亲、小姨母和外公家的事情得时候，微微扭曲的眉毛和几不可察的颤抖着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这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将听见的东西完全消化下去。

　　沉默了好半晌，东方轩又开始说话了。

　　“当今楚宫中，德妃的事情，想必二位也听说过了。”

　　实际上，在章心语之前，还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东方轩在正式纳太子妃之前还有过一个妾侍，名为阿旭。阿旭的长相只能说清秀，但性格温柔可人，她出身书香门第，虽说不上高门大户，但也颇有教养。东方轩觉得她温柔的目光和手势总让他想起母亲，对她也就格外温存。如果不是楚国宫廷对太子妃的家世要求太过严格，东方轩倒很想册封阿旭为妃。

　　阿旭时年不满十五，东方旭暂时不想留下子嗣，又怜她身体幼弱，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让她过早承受生育之苦。二人琴瑟和鸣，倒也很是恩爱。

　　东方轩开始一直住在东宫的，后来安氏一族陨落，东方凯又不再对他那般苛刻之后，便自己在宫外不远的一个还算安静的位置购置了一所小宅子，偶尔出来小住几日。虽然宅子不大，出来进去倒也方便，在纳了阿旭之后，东方轩也就和阿旭一起正式住在这里了。

　　东方凯对此倒是也没有说什么，东方轩乐得自在。

　　第二年的东方凯的寿宴上。因为还没有正式纳妃，东方轩便带了阿旭进宫。

　　东方轩带阿旭向东方凯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东方凯向他这边直射过来的目光中的精光，心下直打突突，但是他猜不出东方凯的想法，也不敢妄加猜疑徒增事端，只得小心谨慎的勉强挨过宫宴。

　　阿旭从寿宴回来之后，就有些疑神疑鬼，终于在一天夜里对东方轩说，东方凯看东方轩和她的眼神很冰冷，她害怕东方凯。

　　阿旭虽然不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看人的直觉却很准。东方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最后只得告诉阿旭，她只是自己的一个妾侍，纵使父亲有意图，也只能是针对儿子，不可能直接对儿子的妾侍动手。最后又搂着阿旭说，一切有他在前面呢。

　　阿旭虽然还是疑虑重重，倒也不像之前那般胆战心惊。

　　之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他俩也只能把这件事暂时压在心底。

　　东方轩现在已经得了东方凯的一些信任，偶尔也会奉皇命去其他城镇监理一些矿藏方面的事务。所以，当几个月之后，东方凯又指派他去安城一带视察新矿藏的开发情况时，他虽然有些不安，但最终还是一如往常的答应了。

　　现在还没有入春，这个时间并不是矿藏开工的绝好时间，大部分矿场应该都还在封矿期，以往巡矿，一般都选在封矿期结束的初春，这次的皇命下达来得有些急。东方轩虽有疑惑，但也并没有问出口，毕竟也有可能因为是新矿藏出了什么比较紧迫的事态吧。

　　安城距离楚城有些远，为了不耽误大事，东方轩指派了自己在这几年艰难培养出来的侍卫留在家中护卫阿旭，自己则匆匆打点行装就上路了。

　　在即将到达安城的半路上，东方轩得到消息说，在他出门的第三天，父亲的庆妃邀阿旭作陪，一同去了外城的行宫里小住，说是要举办赏花宴，一同等待今年的第一朵花开。

　　庆妃也算是在父亲那里比较受宠的，阿旭入宫请安时曾见过她，但是关系并不亲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来往。阿旭说到底只是太子的妾侍，庆妃这次找阿旭同行相陪实在有些说不通。

　　用的借口也有些古怪。楚宫里没有在这种时节举办过赏花宴，而且还是去行宫？

　　但，东方轩想了又想，也无法从零散的消息中挑出什么刺。以阿旭的身份，如果类似的事情真的发生，她自己也确实推拖不得。何况，他身负皇命，离宫一旬多，再有半日便要进入安城，想回也回不得。他很是不安，但是东方凯从来不参加什么赏花宴，只要见不到他阿旭应该也不至于担惊受怕，思虑再三，再三思虑，回了报信的心腹一句“反正都去了，就让阿旭安心玩几日吧，在庆妃那边不至于出问题。你去转告阿旭，等我这边完了事就立刻回去接了她”，又说“多带几个婢女侍卫”细细的嘱托了几句，才又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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