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换亲


府城,  军营。

        铁勇刚跟一群汉子从场上操练出来,虽说府城近来太平,不大可能真的有仗打,  但既给了军饷,平常总要训练些,  不过强度不大,  铁勇做起来很是轻松,颇觉无趣。

        什么时候能有仗打呢,铁勇默默在心里想,  转瞬又觉很不厚道。

        国家太平,  百姓安居,他也有军饷拿,再再好不过了。

        但既然从了军,  到底有几分野望。

        如今军营里的军汉主要分为两种,  一种即是来混日子拿军饷,  训练抽科打诨,平素最不正经,  恨不得混到年纪归家。

        另一种则是想着有朝一日上战场,届时上阵杀敌,  升官发财也未可知。

        铁勇私心里觉得自己是后者,可有时候又希望是前者。

        时值年关,军营中众人无法归家,上官们体贴,  在伙食上多有照料,  只年节的气氛却不浓。

        平常军中伙食勉强裹腹,实则粗糙不堪,刮嗓子的很,  今日却格外丰厚,特意煮的白粥馒头,听说晚上鸡鸭鱼肉俱全,虽说不能让所有人都吃个饱腹,可沾点荤腥也是好的。

        铁勇大口大口吃过早饭,方才是他们最后一场操练,至此到初六再无操练任务,众人无事可做,便有那闲的去打牌赌博,喝酒玩乐。

        铁勇从不掺和那些,回了十人合住的大同铺,用珍藏的一套旧笔墨,歪歪扭扭写起书信。

        认字也是来到军营后特意学的,也是凑巧,十人间里竟有一个读书多年的书生,姓项名文的,家中穷的吃不上饭,爹娘一走,被兄嫂赶了出来,无处谋生,索性投了军营,依旧整日里郁郁不得志。

        项文身体文弱不得劲,铁勇略帮衬了几回,对方就拿他当知心兄弟,平素总爱说些日后出息了如何如何的话,铁勇全没放在心上。

        唯一的好处就是会了认字,可以自己写信回去,斗大的字自然是不好看的,铁勇本人却很是满意,否则,请军中文书总要抛费银钱,他舍不得。

        年前媳妇生了个闺女,可惜他这个亲爹不在跟前,总觉得有几分愧对,逢春节独在军营,不免更加想念,也唯有写信回去能一解思念。

        有了媳妇孩子,铁勇倒是不怎么想着去战场了,刀剑无言,他自己从小没娘,却不能让女儿没了爹,故而想着再在军营里攒些银子,谋了机会回家去,届时家中多上几亩田,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顶好的事。

        当然,他们怎么想其实也不重要,入了军营,没个三五年是出不去的,否则今日来明日走,军营成什么样。

        书信写好,他珍惜的藏进属于自己的枕头下,均中每半月可寄一封信回去,年前他刚寄过,眼下还没到时候呢。

        大通铺里各人东西混用,连衣服都可以随意换来换去,唯独一个枕头,被他塞了几封书信,平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谁也不许碰。

        东西刚收好,就见外面项文也进了来。

        他奇怪道,“怎么没去热闹热闹。”

        项文摇摇头,很是丧气,“无趣。”

        大好的年节,其他人不是在玩乐,就是念着家中亲人,唯独他,爹娘在时一心读书不知疾苦,待得被兄嫂赶出来,方才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如今活着,无甚牵挂,更无甚亲友,也不知活个什么劲儿。

        铁勇见他这般,思及自己的考虑,免不得劝上几句,“你手好歹紧些,攒些银子,三年后归家娶个媳妇,日后有妻有子,有什么不满足的。”

        项文苦笑,“我这般四体不勤的,就是出去了,怕是也没法子养活一家老小。”

        铁勇可看不惯他这模样,“只要肯干活,哪有养不活家人的。你操练也尽心些,以后出去不拘做活还是种田,总归有点资本。”

        项文依旧提不起劲,他理想中的生活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绝不是这些粗鲁无礼的操练,只可惜,生不逢时,无人赏识。

        见人接着长吁短叹,铁勇索性不再劝说,自己去外面伙房寻摸点活计。

        别看同是从军,也有个三六九等,伙房里就经常有那不缺钱且手松的,还会请人帮他们干活,铁勇打小干惯了活,杀鸡宰羊都不在话下,是以时常能拿些工钱,充盈荷包。

        干着干着,他又想起村中那个连襟,说起来,还是大娘的前未婚夫,如今年纪轻轻已是秀才,眼看着未来可期。

        也不知大娘是为何选中了自己,现在要跟着自己吃苦受罪,若是宋家那位没中也就罢了,分不出好赖,可既然中了,他是万及不上人家的,倒是二娘以后有的是福可享。

        “唉。”铁勇手下拔着鸡毛,免不得为大娘可惜。

        他虽然面上不说,可其实心中一直打鼓,为何大娘会毁了周家那门亲事,改选自己。

        若说他有多好,纵是他自己心中也没数,一开始只想着大娘更欢喜自己,新婚夫妻,情浓意合,再没有不如意的。

        可后来,周家那位考中童生、乃至秀才,大娘的反常他也看在眼里,显是极其吃惊的。

        为什么呢,铁勇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一开始大娘觉得人肯定考不中,如这般,一切就说得通了,似项文这般,读书读到一半,一事无成,如今好似还不如他。

        会是这样吗?铁勇不敢深思,总归两人都在一切,更是有了女儿,前尘过往追究起来没甚意思。

        家中铁父和妻女都在,他总是想念的,至于什么出人头地,说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一盆子鸡,鸡毛被拔得干干净净放进一旁的木桶里,徒留了一盆的鸡毛,腥臊难闻,铁勇却丝毫不嫌弃,打猎多年,见过的血腥比这多了去了。

        伙房的霍师傅,一身横肉,膀大腰粗,显见是在伙房吃的极好,此时笑着开口,“依我看,勇子你就该到我们伙房来。”

        这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铁勇只是摇头拒绝,“我可干不惯。”

        霍师傅也知道这茬,故而只是略提了一句就不再提,反而从灶上取了一碗炖好的鸡血。

        鸡血可是好东西,铁勇呼啦啦一口咽下,胃口极好。

        霍师傅又是感慨,再次劝道;“你不如跟我学些灶上的活计,以后回去了也有一门手艺。”

        俗话道劝人容易劝己难,铁勇坚持不受,干完活,吃过好东西,不一会悄没声走了。

        方才安生了没几日,初七开始又恢复了操练,上面却隐隐有消息传来,好似边关要开战,届时少不得从各州各府征调人手。

        一时间,寻门路找关系的不计其数,既有想去的,就有不想去的。

        但上头一时定不下章程,左右拉扯,他们在下面的无可奈何。

        今年冬日,边关难得平静了一年,连小的仗都没打几回,怎么到了春天,还要打起来,众人不解,上头的将军武官们却是门清。

        圣上是想着趁自己还在,将边关一鼓作气打服,如此才有接下来几年的安生,可谓计深远。

        只是消息传着传着,后面再无声响,时间从正月进入三月,彻底没了消息,众人便知道又是乌龙一场。

        铁勇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顺心更多,只觉得怅然若失。

        军营里风声鹤唳几个月,不仅操练的任务上去了,就连伙食也好上不好,不过两月,险些撑不住,遂又将任务和伙食一并降下来。

        水下如何波涛汹涌,铁勇等人不知,上面的提督却是心惊不已。

        果真天下何等惊奇之事不有,圣上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多少太医神医瞧过、珍贵的药材吃进去多少都无用。

        说来也是神奇,皇觉寺的大和尚们是有些神异功夫,可若真说能起死回生,那也是不能的,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可偏偏就给拖到了五更。

        如今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人尽皆知,皇觉寺从下面不知哪个小寺庙,请了一尊逝去大师的舍利子,进献给了圣上,硬生生拖住病危的圣上。

        舍利子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佛家高僧坐化后留下的佛道圣物,倒是没听说还有其他用处,只这次,那位大师供奉了几年的长寿经,又有舍利子,不知怎么就能救命。

        能延长寿命的东西,无论多么难得,都有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要,便可着劲儿打听。

        那所谓乐山庙,便在自家府城下辖的祁山镇,不知多少人前去打听,奈何唯一的老和尚已经坐化,剩下几个小沙弥,一问三不知。

        还是身边一个文书提及,恰巧有那祁山镇的兵员,遂将人提拉过来,询问一二。

        召唤的人正是铁勇,他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略提了些乐山庙的过往,更多却是不知道,提督无奈,只能将人放回去。

        家中老爷子也有些想法,可惜,世上恐怕就那么一位大师,再想些其他的也是不能了,再者说了,即使有,谁还能跟上面那位争吗?

        却说乐山庙,几位尚且懵懂的小沙弥,悲痛操办完了明悟师傅的丧事,又循着他生前所言,将留下的几颗舍利子并先前供奉的长寿经妥善封存好,亲自送到了隔壁的招提寺,回来后便关了庙门,一心清修。

        结果,安静了没几月,一波又一波贵人前来,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们实话实说,反倒招致了些横眉冷眼,愈发不明所以。

        而此时,刚在金平县安定下来的龚夫子并宋元修一家,却是忙着了解当地民生民情,安顿自身,至于上面的狂风骤雨,天破了还有高个子兜着,落到这等最高不过九品县令的一群人身上,已是丝毫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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