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储君(三十)
阵法中央正是阴阳之门所在。
随着他的靠近, 周围的阴气与阳气纷纷涌入他的身体。
极阴与极阳兼容,这便是乾灵之体的特殊之处。
瑞帝所留方法只是将乾灵之体作为一个启动阵法的引子,以此承接阴阳,化生灵为冥灵。
入阵之人均会以命祭阵, 被天地意志洗去自我, 成为类似于天地孕育的冥界众灵的存在。
阴阳之门彻底关闭, 众灵归位, 各司其职,待新的冥君诞生,冥界便重归完全。
此法并不能尽全功, 且存在失败可能。
归琅在见到传国玉玺中阵法后, 想出过数种方法,然而最后还是发现,献祭己身,方为最佳。
以乾灵之体平衡阴阳, 借魂魄修复冥道……
若他只是秦怀瑾, 此举便是自取灭亡,以身祭阵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他不完全是, 本能告诉他寻常世界损伤不了他意识分毫,失去的只会是这具肉身, 以及身份。
阴气侵入血肉之躯的感觉十分不好,宛若寒风刮骨, 蚁虫在血肉中噬咬。
归琅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很快将这种痛感压下去,伸手将传国玉玺召回。
阵法中的其他人已是陷入昏迷,这是正常的情况,说明阵法已在顺利运转。
很快, 传国玉玺中潜藏的阵法纹路渐渐消失,现实中阵法积蓄的力量也愈发厚重。
在纹路彻底消失后,归琅划破手指将血滴了上去。
传国玉玺光芒微微晃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用意,散发出几分欣喜。
“举国气运不该寄托于一物,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吧。此后,天下人不亡尽,国之气运不断绝。”
话落,传国玉玺上的气运化作了一条金龙,围绕他转了两圈后往天上飞去,金龙身形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了无数的光,宛如漫天星辰坠落。
阵外的天师对天地间的力量最为敏锐,他们均感觉自己身上隐隐多了些什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中央的阵法。
他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这片天地间的阴气与阳气都在中间汇聚,其中蕴藏的力量甚至让他们感到了危险。
不过越来越多的鬼物受阴阳之门吸引而来,让他们没有多的心思想其他。
阴阳之气汇聚到了一定程度,包裹着阵法中央的人坠入那黑暗如深渊的裂口。
霎时间,天地间一振,阵法内外顿时一片清明,阵内昏迷的人开始陆续苏醒。
天外的星辰与山脉的地灵之力仍在阵中运转,这是他们与天地最为接近的时候,容易感知到“天道”与“冥道”。
祁净远的天目更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从阵法成型到现在,天目不停地在给他传达各种信息。
他脑袋涨的发疼,心中满是震惊与惶恐。
此阵虽为祭阵,但祭的只有太子殿下一人。
昔日从殿下那儿得知了使用阵法不会伤及他们性命,便误以为主持阵法的人亦不会有事……
想来也是,修复冥界堪称补天之举,怎可能无所付出,只怪他们太过愚蠢,未能发觉太子殿下的用意。
黑暗如渊口的阴阳之门外出现了淡金色的光膜,包裹着裂口,使其缩小,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便会完全消失。
这本是祁净远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可他此刻却心情沉重,高兴不起来。
太子殿下这样做的代价是魂飞魄散,而且过往的一切都会被规则抹去,不会在这个世界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祁净远想安慰自己,太子殿下与仙人有关,不一定会有事。
可天地间那道渺茫的意志告诉他,即便是超脱于凡世的仙人,也无法承受以身补道的代价。
还有挽救的方法。
那道意志给他传达了这个信息。
祁净远来不及欣喜,在感知到方法后,脸色一白。
天地告诉他,挽救的方法便是启动脚下的阵法,当入阵之人均选择祭阵时,阵法便会恢复到被归琅扭转之前的真正模样。
七人赴死,以冥灵的方式进入冥界,代为承担部分职责……
祁净远不敢再思想这个方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褚沅与裴潇兰拥有“玄机”与“诛邪”二法器,亦得知了许多,尤其是褚沅,他忽然就明白了太子殿下当初在前往北境路上的那一卦。
极凶险恶……算的分明是太子殿下自己此生之命。
旁人卜算不了殿下分毫,殿下自己却可以啊。
他怎么就没有看懂呢。
蠢人!他真是个蠢人!
挽救的方法他也知晓了,可他舍不得,舍不得妻与子,亦舍不得天师褚家。
这让他更痛恨他自己。
他抬起头,看见了裴潇兰,对方眼中的神色和自己是如此相像……
“赵将军!”忽的传来一声惊喊,打破了几人复杂的心绪。
祁净远睁开了眼睛,几人一同看过去。
只见赵义举起了剑,意欲自刎。
“赵义有愧于殿下厚望!”赵义面容坚毅,动手狠绝。
章良冲过去拦,却晚了一步,只能看着血色在眼前绽放。
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上,章良僵在了原地,脑中轰鸣。
剑落在地上,一只手将其捡了起来,众人回过神来。
只见倪轻鸿青袍束发,文人打扮,弯腰捡起了染血的杀伐之剑,看上去十分违和。
“倪太傅,你这是……?”章良声音干涩,倪轻鸿这般举动反常得让人心惊。
祁净远等人亦想劝他将剑放下,却一时说不出口。
阵法一角发生了变化,赵义躯体下出现了巨大的图纹,他回归到了真正七星阵法的方位。
倪轻鸿神色透露着悲哀地看着阴阳之门,“我这学生有圣人之心啊……”
他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甚至也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旁人重。
以身祭阵,毫不留恋世间权势地位。
甚至死了,为这天下所做的也未必会被旁人所知。
倪轻鸿长叹,当初要是多给他讲讲帝王之术就好了,自古都是臣为君死,哪有君替臣亡……
“人固有一死,今日为天下苍生而亡,也算死得其所。”倪轻鸿低声沉吟,若有领悟。
倪轻鸿以剑刺入胸膛,仰面倒在地上。
文人力道不及武将,一剑刺歪,并不致命,但他已心生死志,生气迅速流逝。
第二个图纹出现,阵法再次变化。
章良后退两步,心情难以平复。
褚沅面露不忍,裴潇兰拳头紧握。
祁净远脸上挣扎之色愈重,他敏锐地感觉到太子殿下存在的痕迹已经在开始消失,脑海中那些关于殿下的记忆正在淡化。
这或许就是赵义将军如此决然的原因……
他看向了阵外正在以各种手段抵挡鬼物的天师们。
有鬼物被法术符咒阵法打穿,亦有天师被鬼物所伤。
一幅幅的画面停格在他眼中,与记忆中天师一代代迎战邪祟的画面重合,令他神情恍惚。
直至他看到了身受重创倒地的祁空镜,不管不顾朝着对方奔跑过去的裴明珠。
“空镜……”祁净远的意识回归现在,却并未从那种几近与天目合一的状态中脱离。
天师与邪祟缠斗太久,付出得也太多……
祁净远透过此景,“看”到了全天下的邪祟,看到了阴阳动乱遗留的祸根,以及天师的命运。
七鬼已去,万鬼仍存。
邪祟散布天下各地,天师却人数稀少。
他知晓旧一代的天师倒下,自会有新的天师接受传承站起,传承不绝,天师不灭。
然而穷尽数代之力,遏止邪祟之灾,这般命运实在太苦太痛了。
祁净远忽然想起了初见空镜与明珠时的画面,他们一个爬在树上摘柿子,一个在树下仰着头接,天真无忧。
可天师该死的命运毁了这一切。
而这样的命运还要在未来的天师身上延续下去。
他的目光回到阵法上,他想,他可以做些什么。
是的,他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所看到的未来。
祁净远忽然笑了起来,胡须一颤一颤。
他抬起头,余光瞟见不远处待在另一个阵法中模样无措的褚青杏。
“小杏子,咒语是这般念的,以后勿要再记错了。”祁净远语气轻松,也不在意对方能不能听到。
“老祁,你要做什么!”裴潇兰与褚沅齐齐失色,欲上前拦他,却被变化后的阵法所阻。
祁净远身上燃起了白色的光焰,天目在额间异常明显,他的声音响彻,仿佛天与地都在共振。
“我为天目,与天相逐。”
“晴如雷电,光耀八极……”
“……”
他念得越来越吃力,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但每念一个字,身上的光芒就盛上一分,燃烧着他的法力、生命。
“别念了!老祁别念了!”
祁净远整个人都在燃烧,“天地为证,天师祁家第七代家主祁净远,愿以己身法力性命为祭,永镇天下邪祟!”
“不好!”褚沅顿觉不妙。
“永远”一词不可轻碰,与“永镇天下邪祟”相比,祁净远的法力性命魂魄加起来都太轻了。
他这般誓词,即便是有天地意识掺合的七星阵法,也保全不了他的魂魄。
这样下去祁净远不仅会魂魄散尽,法术也不会完成。
褚沅祭出玄机钱,借法器间的联系与祁净远一线相牵。
他念出了同样的咒语,然后改变誓词说道:“天地为证,天师褚家第八代家主褚沅,愿以己身法力性命为祭,随祁家主共镇天下邪祟千年。”
足以摧毁祁净远魂魄的反噬力量弱了下来,白色光焰燃到了褚沅身上,燃烧他的法力生机。
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欠祁净远太多,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位似兄似父的友人身死道消。
裴潇兰不舍地望了一眼褚青杏,然后做出了与褚沅一样的选择。
“天地为证,天师裴家第八代家主裴潇兰,愿以己身法力性命为祭,随祁家主共镇天下邪祟千年!”
在她加入后,祁净远的“永镇”誓词才完全被扭转为褚沅补救后的誓词。
远处褚青杏后知后觉,哭喊着师父与爹娘。
然大势已成,人的身躯在白色火焰下渐渐消融,阵法大变。
同时天地间所有游离的邪祟均被镇压,不见踪影。
天道降下功德,冥道予以权柄。
他们的魂魄得以存留,化为如星辰一般的光团,悬浮于阵法图纹之上。
赵义与倪轻鸿的身躯处亦升起了两个散发着微光的魂魄。
章良已是被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而楚世忠在这轮番大动静下终于醒了过来。
章良准备与楚世忠搭话,不料对方的样子看上去也很不对劲。
原来楚世忠在昏迷时伏地贴近地脉,与冥道相近,于梦中经历几多轮回,仍持守公正无畏之心,受到了冥道青睐。
可以说他从冥道中所领悟到的,比祁净远等天师还要多。
楚世忠环顾四周,心中了然。
他一抖衣袖,背脊笔直,从袖中拿出了用于刻录修错的刀笔。
“生为御史,死为判官,我楚世忠此生无愧于天地良心!”
章良看得眼睛一抖,在他以为楚世忠也要拿刀对着脖子或者心口来一下时,对方却只是以小刀划破了手掌,转身望着兴都的方向一言不发。
血一滴一滴地没入土壤,楚世忠脚下的图纹由虚到实,渐渐成型。
章良就这样看着他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直至生机全无。
到这时,章良明白了。
脚下的这个阵,已是变化得能轻易取走入阵者性命。
倪轻鸿需用剑自绝,楚世忠需以血为引,而到了他,仅需一念。
章良迟疑了,他并非圣人,有七情六欲,有人的软弱与自私,更有着诸多难以舍弃的东西。
他凝视着阵中已缩小了一大半的阴阳之门,待它完全消失,他便能从阵中离开。
可若它消失,阵法也会不复存在,赵义等人牺牲白费,也救不回……
救不回谁?
章良忽然觉得记忆模糊了一大片,他额头渗出冷汗,费力地试图穿过那层记忆迷雾。
是谁?
他努力思索,最终靠着身为廷尉按迹循踪的本事,找到了记忆中一个模糊的身影。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他怎会连这都忘了。
“章良啊章良,你怎可做那不忠不义的卑劣小人!”章良仰头自语,可依旧狠不下心,神情痛苦。
一边是道义与良心,一边是对死亡的畏惧与对凡世的不舍。
章良长叹,握拳道:“若就此背逃而去,良百年之后必愧见列祖列宗……天师尚能舍小我而成大我,我又如何不能!”
话落,他的意志牵动阵法,最后一个图纹缓慢显现。
随后风云变色,阵法完全。
七个光团褪去光芒,变得虚幻诡谲,飞入了冥界。
而在他们离开后,阵中的裂口也彻底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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