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羊脂球

　　陆尘回到家中，转眼间，如今已临近月底。

陆尘未曾忘却自己还要参加江南文学征文之事，他计划在今日将早已完成的短篇小说发送过去。然而，究竟发送哪一篇，却让他陷入了纠结！

当然，能否夺得头筹尚难断言。

但对于进入前三，陆尘还是颇有把握的。

如此想着，陆尘依照江南文学联系人所提供的邮箱，将自己精心挑选的小说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另一端，江南文学主编之一的白文淑的邮箱传出了提示音。

“叶舞清风的稿子？”

白文淑起身查看，脸上浮现出一抹浓厚的兴趣，呈现在她眼前的故事，名为《羊脂球》。

故事发生在帝元1800年7月，普法战争爆发，开战不久，F军便节节败退。普鲁士军队长驱直入，占领了F国的大片区域，位于F国西北部的鲁昂城也已沦陷，普鲁士军队在此驻扎。作为战胜者，他们掌控着这个城市的财产，也主宰着人民的生死。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侵略气息。

有十位想要逃离鲁昂的市民，他们通过各自的途径弄到了离境许可证。仿佛是上帝的特意安排，让这十个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的人，同时预定上了同一辆出城的马车。而当他们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起，一场关乎人性的激烈较量就此拉开了帷幕。

马车里坐着葡萄酒批发商鸟先生夫妇，有棉纺界的巨头兼省议会议员卡雷·拉马东夫妇，还有拥有着诺曼底最古老、最高贵姓氏之一的于贝尔·德·布雷维尔伯爵夫妇，以及两位修女和民主党人科尔尼代，最后一位是妓女羊脂球。在这十人中，这三对夫妇代表着收入丰厚、权势显赫的资产阶级，而两位修女代表着善良且怀有坚定信仰的宗教信徒，科尔尼代代表着自由党派人士。唯有羊脂球，代表着社会的最底层，因为她既没有良好的出身，也没有高贵的地位，只能依靠情爱服务来维持生计，可以说，她在这十个人当中地位最为低下。

当羊脂球被认出的瞬间，便遭到了其他人的轻视。那几位所谓的正派女人开始窃窃私语，吐出诸如“BZ”“社会的耻辱”之类尖酸刻薄的话语。这样的言语，羊脂球早已听过太多，她用大胆且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将同车的人扫视了一遍，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由于天降大雪，马车行进得异常缓慢，大家原本打算到托特享用午饭，所以出发时都没有准备食物。但此刻眼看天黑之前都无法抵达那里，又因战争的缘故，所有的生意都被吓跑，沿路连一家饭馆都寻觅不到。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众人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就在这时，羊脂球突然弯下腰，从长凳下方拖出一个盖着白色餐巾的大提篮。提篮之中装着她为三天旅程精心准备的食物：鸡肉、馅饼、水果、甜食等等。当羊脂球拿起一个鸡翅膀，就着小面包慢慢吃起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利箭般射向她，食物的诱人香味在车内迅速扩散，刺激得大家都张大了鼻孔，涎水不受控制地涌到了嘴里。他们望着羊脂球，心中既羡慕又愤恨。

善良的羊脂球，全然没有计较先前这些人对自己的鄙视和轻蔑，用谦卑且温和的声音邀请车上所有人一同分享她的食物。最终，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终究没能抵御住饥饿的折磨，顾不得体面和矜持，欣然接受了羊脂球提供的午餐。他们狼吞虎咽地咀嚼、吞咽  ，很快提篮里的东西被吃得干干净净。

当大家摆脱了饥饿的困扰，对羊脂球的态度也如肚子一般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此时，大家似乎遗忘了她妓女的身份，开始与她亲切地交谈。尤其是当羊脂球讲述她是因为反抗，得罪了普鲁士兵，才不得不离开鲁昂时，大家对她大肆夸奖了一番，因为他们都自认无法做到像她那般勇敢，此时羊脂球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马车历经13个小时的艰难行程，终于抵达了托特。马车在小镇的旅店前缓缓停住，可是大家都不敢下车。因为这里已然被D国人所占领。一个D国军官用生硬的口吻，命令他们下车，并要求出示总司令签署的离境证，以验明身份。

两位修女率先表示了服从，她们这些圣女向来习惯于服从任何命令，故而表现得极为听话。伯爵和伯爵夫人也走下了车，后面跟着棉纺厂老板和他的妻子，再后面是鸟先生和他的老婆。鸟先生的脚刚一落地，便对那个军官说了声：“您好，先生！”。那个D国人如同所有手握权势的人一般傲慢，斜瞅了他一眼，并未予以搭理。羊脂球和科尔尼代表虽然坐在车门口，却是最后下车的，在敌人面前他们表现得严肃且高傲。他们深知，在这种双方相遇的场合，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代表着自己的国家，因而想要保留一份尊严。他们对旅伴们的软弱恭顺，内心充满了反感。

大家通过检验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吩咐旅馆准备晚餐。晚饭时分，D国军官让旅店老板来叫羊脂球去见他，羊脂球坚决地予以拒绝。但其他人都担忧因她一时的冲动会引发意想不到的麻烦，于是一起恳求她，催促她，喋喋不休地劝导她，最终羊脂球为了众人，不得不去见了那个D国军官。十分钟过后，羊脂球怒气冲冲地归来，嘴里大骂着这个流氓。大家急切地想要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她却闭口不言。

天一亮，大家准备动身离开时，才惊觉他们的马车已经被扣留，这是昨天那个普鲁士军官下达的命令。大家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个普鲁士人为何要扣押他们？直至吃晚饭时，旅店老板来到大家面前说：普鲁士军官叫我来问伊丽莎白鲁塞尔小姐，她是不是还没有改变主意？羊脂球站着不动，脸色先是煞白，随后又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嘴里直骂着普鲁士那个无赖和臭流氓，她坚决不会答应，永远，永远。这时候大家终于明白，那个普鲁士军官想要羊脂球陪他睡觉，面对敌人这无耻的要求，羊脂球展现出了坚决的反抗意志。于是普鲁士军官便扣留了同行人员，以此来威胁和逼迫羊脂球。

起初大家听闻此事都义愤填膺，异口同声地对这个下流的敌军进行痛斥和谴责。特别是那几位夫人，更是对羊脂球表现出深切的爱怜和关切。然而第二天，依旧未得到允许离开，大家对羊脂球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甚至埋怨她为何昨天夜里不去偷偷地找那个普鲁士军官，去满足他的要求，这样大家就不用受到牵连了。

车上的人，几乎都不再与羊脂球交流了。甚至趁羊脂球去教堂的时候，鸟先生向D国军官提议，让羊脂球一人留下，放他们上路。但那个D国人仿佛洞悉了人类的本性，他声称只要他的愿望未能得到满足，他就要扣留全体人员。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将所有的怨气都一股脑地撒到了羊脂球身上，鸟太太说他们总不能因为一个BZ而老死在这里，既然羊脂球从事的就是这种营生，就没有权利挑三拣四，这个时候装什么正经。而鸟先生则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把她手脚捆起来交给敌人。于是大家开始密谋如何说服羊脂球答应普鲁士军官的要求。

等羊脂球一回来，他们便按照计划各自扮演起相应的角色，开始引经据典，编造故事，从各个角度劝说她。他们所讲述的故事皆围绕着在战争年代，一些女子为了征服敌人，不惜将自己的身体当作战场和武器。他们认为像这种为了复仇和效忠而牺牲了自己贞操的女人，都应当加以颂扬。所有这些故事都是用极为得体、很有分寸的方式叙述出来的，大家有时还故意装作热情冲动，以期激发羊脂球仿效前人的决心。

但大家的劝说并未动摇羊脂球的意志，到了晚上，羊脂球依然拒绝去见那个普鲁士军官。于是新一轮的劝说再度展开，这次连修女也参与了进来。那位老修女讲述了许多以往圣人为了众人的利益，而做出几件罪恶之事，但最终都获得了教会的赦免。其目的在于引导羊脂球相信：只要动机是良善的，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天主必定会原谅她。老修女的这些话语，在羊脂球愤怒抗拒的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紧接着伯爵先生又用一种慈爱随和的语气开始劝说羊脂球，如果她能将大家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那无疑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举，大家都会对她感恩戴德的。

经过众人一轮又一轮的劝说，那天晚上，羊脂球终于去见了那个普鲁士军官，奉献了自己的身体。众人得知后，一个个变得兴高采烈，甚至还开香槟酒进行庆祝，为他们的得救而欢呼喝彩，此时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放荡的快意。

次日清晨，马车终于得以启程。大家笑容满面地催促着店里的伙计，为他们包好下一段旅程中所需的食物。羊脂球来得最晚，她似乎有些心慌意乱，又略带几分害羞。她怯生生地朝着她的同伴们走来，可是这些人却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她谦恭地向太太们打招呼，对方却只是傲慢地点点头，同时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仿佛自己的贞洁受到了玷污似的。

笨重的马车开始摇晃起来，旅行再度开启。大家热切地交谈着，两位修女又开始念起经来。羊脂球头也不敢抬，她恼恨这些同车的人，也为自己的让步感到羞愧，她是被这伙人虚情假意地推进了那个普鲁士军官的怀抱遭受糟蹋的，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理睬她，大家仿佛看不到她，不认识她。

马车行驶了三个小时，大家感觉到饥饿，纷纷拿出食物开始享用。唯独羊脂球由于起床匆忙，什么都没有准备。但是大家各自吃着自己的食物，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分享。羊脂球感到自己被淹没在这些衣冠禽兽的轻蔑之中，这些无赖先是把她当作祭品奉献给敌人，随后又把她当作一件肮脏而无用的东西抛弃掉。

这时她想起了她那只装满了美味佳肴的大提篮，那些食物已经被他们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精光。她拼命地忍住眼泪，希望别人不要看到她在哭泣。可是其他人还是看到了，但没有给予安慰，没有表示同情，只有轻蔑和幸灾乐祸。伯爵耸了耸肩膀，似乎在说：“有什么办法呢？这又不是我的错。”鸟太太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轻轻地说：“她感到丢脸，所以哭了。”

小说的最后写道：羊脂球一直在哭泣，在黑暗中，不时传出她没能忍住的呜咽。这便是羊脂球的故事！

白文淑读完后，不禁唏嘘感慨万千，作者叶舞清风通过一辆狭窄的马车，向人们展示了一场复杂而深刻的人性演绎。在这辆狭窄的马车里，涵盖了从政界到商界，从宗教领域到社会底层的法国各个阶层，可以说一辆马车俨然就是一个微缩的社会。

而在这马车之中，羊脂球的社会地位无疑是最低的，但她虽身处风尘，心灵却未被玷污，依然保持着慷慨善良、正义勇敢和高尚的爱国主义情操。当鲁昂城被侵占，面对驻扎在家中的敌军普鲁士兵，她恨不得自己生为男子，能够与之拼命；在逃亡的路上，面对饥饿难耐的同伴，她没有计较先前这些人对自己的鄙视和轻蔑，将精心准备的食物毫无保留地分享；到达托特以后，面对普鲁士军官的威胁逼迫，她勇敢无畏地表现出愤怒和抗拒；但最后为了让大家能够脱离困境，又不得不牺牲自己，保全他人。

而反观那些拥有高贵地位和优雅谈吐的上流人士，以及那些代表着仁爱和慈善的宗教信徒，在侵略者面前，他们表现得恭顺软弱，完全丧失了民族气节，甚至为了能够早日脱险，不惜合伙逼迫自己的同胞向敌人献身。而当羊脂球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他们的自由之后，他们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对其避而远之，觉得她丢脸下流，不配与自己为伍。更为讽刺的是，当羊脂球饥饿难耐的时候，他们只顾各自享用美食，竟无一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可以说这些人的自私虚伪、丑陋肮脏的嘴脸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怜的羊脂球所付出的善良和牺牲，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

虽然文字数量有限，但却道尽了世间的本质。善良本是一种美德，然而有人却将别人的善良视为忍让和软弱。所以，善良，必须带有锋芒，否则便毫无意义。

这一刻。不给自身设定限制，不沉溺于已知的浅滩，我们亦是怀揣梦想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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