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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木鱼鱼的话音落下,  窗口便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

  林月芽将剪刀放回身后的桌上,快步就朝窗口跑去,然而紧接她便看到李萧寒的面容从黑暗中露出,  林月芽不由停下脚步。

  木鱼鱼不知她为何停下,还在笑着朝她张开双手索要抱抱。

  林月芽匀了几个呼吸,  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她来到窗边,伸手去接木鱼鱼的时候,  也不知李萧寒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的指腹在林月芽的手背上轻轻抚了一下,林月芽立即蹙眉瞪去,她将木鱼鱼抱住,  便要将那窗户合上。

  然李萧寒动作快她几拍,在她手触碰到窗户的时候,李萧寒就已经坐上窗台,一个转身落入屋内。

  林月芽连忙抱着木鱼鱼向后退去,  与李萧寒拉开距离。

  林月芽见木鱼鱼小脸脏兮兮的,似乎是哭过,  她眼角还有干了的泪痕,便一阵心疼,  赶忙就问:“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李萧寒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神情坦荡地看着这对母女。

  可木鱼鱼心里是有委屈的,  来时这一路也算是隐忍许久,  这会儿窝进娘亲怀里,那委屈就像倾泻的洪水,  一发不可收拾。

  她娇小的唇瓣先是不住的发颤,  随后猛然一张,  “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李萧寒从未与孩童接触过,今日是第一次,他以为这一路上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却没想到木鱼鱼竟在林月芽怀中哭得这样委屈,就好像真如林月芽问的那样,有人欺负她了,而这个人就是他。

  “我欺负你了?”李萧寒不禁感到疑惑,他话音一出,木鱼鱼却是哭得更凶。

  林月芽恶狠狠的目光再度袭来,李萧寒原本还要开口,却莫名顿住,就好似所有想要辩解的语言在木鱼鱼嚎啕大哭的声音中,都会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李萧寒。”林月芽果真不客气地与他道,“不管你我之间有何恩怨,你不该拿鱼鱼撒气。”

  木鱼鱼听出林月芽是在替她出头,她将小脸埋在娘亲柔软的怀抱中,哭得更加厉害。

  明明他从前最是听不得孩童啼哭,也不知为何,看到木鱼鱼在林月芽怀中放声大哭时,他竟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甚至还觉得颇为有趣。

  尤其是林月芽气鼓鼓地瞪他,用她软糯的声音冲他放狠话时,他甚至真的弯了唇角。

  见林月芽瞪得越来越凶,李萧寒还是打算为自己辩驳一二。

  “木……”李萧寒嘴唇张开,念出一个字便停顿下来,片刻后,他将语气放得极为柔和地望着小泪人道,“李鱼鱼,我方才可有欺负过你?”

  林月芽看向怀中泪眼摩挲的小人。

  “没、没有,你、你没有欺负我,我、我自己摔倒,自己站起来,我再也不用脏手,擦眼泪了……哇——”

  木鱼鱼哽咽地说着,说到最后忍不住再次大哭。

  “鱼鱼不哭了,不哭了。”林月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掏出绢帕轻轻帮木鱼鱼擦着眼泪,不住地柔声安抚。

  抬眼见李萧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在那里唇角含笑,林月芽便气不打一处来,她从木鱼鱼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也大致猜出来孩子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她太了解李萧寒了,她知道李萧寒这张嘴不饶人,还爱讲那些无用的规矩,想必是木鱼鱼跌倒后,他不仅没有去扶,反而还训斥了她。

  林月芽一想到李萧寒训人时那压迫倒令人喘不上气的气氛,便又是一阵阵心疼。

  为母则刚,起初看到李萧寒时的那份惊恐,早就被此刻的气愤所取代,她一面轻柔地帮木鱼鱼顺气,一面极为恼怒地盯着李萧寒道:“请大齐的永安侯自重。”                        

                            

  她怕吓到木鱼鱼,便压着火气没有扬声,只是用眼神来告诫李萧寒,“日后不经通传,不得入我宫殿,更不得靠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李萧寒低声重复着她的话。

  林月芽不由将怀中木鱼鱼抱紧,语气极为生硬地道:“这两个孩子都与你无关。”

  “是么?”李萧寒没有恼,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当真和我毫无关系?”

  这两个孩子正如秋春贺所言,与他样貌的确相似,尤其是木糖糖,那一双眉眼像极了他。

  看着两人年岁,稍加推算也可得出是去年春日的生辰,不是他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李萧寒的眼神让林月芽莫名心虚,她避开他的目光,垂眸看向怀中哭声减弱的木鱼鱼。

  这才想起方才光顾着心疼,没留意李萧寒在称呼木鱼鱼的时候,竟神不住鬼不觉将她的姓换成了李。

  这会儿反应过来,她气恼道:“她叫木鱼鱼,随我姓木,还望永安侯莫要随意更换她人姓名。”

  “随你姓么?”李萧寒还是未见半分愠色地望着她,语气平静地问道,“随你姓也该是叫林鱼鱼,木又是从何处来的?”

  林月芽一时语塞,可转念一想,她没必要和李萧寒在这里多费口舌,刚要开口撵人,便见李萧寒忽然蹙眉,疑惑地问出口来,“孩子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为何一个叫糖糖,一个叫鱼鱼,莫不是你惦念清月楼的糖醋鱼了?”

  李萧寒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又补充了一句,“那醋醋呢,你是打算来年再生一个叫醋醋么?”

  “你!”林月芽被气得脸颊涨红,连忙捂住木鱼鱼的耳朵,“你乱猜什么,我便是读书再少,也不可能拿孩子的名字胡乱玩笑。”                        

                            

  “那到底是何用意?”李萧寒说着,竟拉开面前的椅子,就堂而皇之地坐了下去,等待林月芽的答复。

  林月芽原本是不打算解释的,可有些话到了嘴边,便索性就直接说了出来。

  “糖糖是男子,我希望他日后嘴巴就像吃了蜜糖似的,不要总像有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林月芽说着,便丝毫没有避讳地看着李萧寒,这番话在暗指什么,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至于鱼鱼,我希望她一生如鱼得水,自在逍遥,不要像……”

  不要像她一样,从一个牢笼跳进又一个牢笼。

  然而后面的话林月芽没有说出来,她微微垂眸,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呼出。

  李萧寒脸上笑意早已淡去,他愁然地望着林月芽。

  林月芽见他忽然不出声,又收了笑意,便以为是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惹恼了李萧寒。

  她紧张地看着李萧寒,目光时不时瞥向一旁的剪刀。

  木鱼鱼早已哭累了,依偎在林月芽怀中,不知不觉已经合眼入睡。

  屋里倏然静下。

  李萧寒手指开始轻轻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片刻后,他声音低沉地唤她,“月芽。”

  林月芽肃着一张脸,没有抬眼看他,反而还将脸转向了另一侧,一时也不敢再和他叫板,便催促地道:“你走吧,日后不要再来,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告诫你,若有下次,我便不会这般客气。”

  “月芽。”李萧寒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李萧寒,我的忍耐的是有极限的,你非要让我那样做么?”林月芽再次出言警告。

  “月芽。”李萧寒着魔似地继续唤她。                        

                            

  “你发什么疯?”林月芽诧异地看着他,若不是怕惊醒怀里的木鱼鱼,她早就出声将门外的侍卫喊进来了。

  见她终于肯看他,李萧寒忽然笑了。

  几百个日夜,他时常这样轻唤,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只有无尽的静默。

  而此时此刻,他的月芽就在面前,他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应。

  哪怕回应里夹杂着对他极度的怨恨,也好过那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月芽。”李萧寒笑着又是一声。

  林月芽实在无法忍受,她轻轻掩住木鱼鱼的耳朵,打算出声喊人,李萧寒自然也猜出她要做什么,她现在的每一个举止,每一个眼神,开口的每一句话,落入他眼中,似乎都激惹不起他的怒火。

  李萧寒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站起身,垂眸看了一眼熟睡的木鱼鱼,转身便朝窗外走去。

  临推窗子时,他又停下来回头看她,许久后,他自语般轻声道了一句,“月芽,你活着便好,便好……”

  林月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李萧寒,应当是说,今日她见了李萧寒两次,这两次与从前任何时候的李萧寒都不同。

  林月芽望着那轻轻被合上的窗户,不由怔愣出神,也不知过去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木鱼鱼因为走路不稳,很少会像木糖糖那样一溜烟便没了影踪,所以热娜在照顾她的时候,便不会担心她会跑不见,于是才有了方才的疏忽。

  热娜已经差人去各处寻找,往常木糖糖也有跑不见的时候,婼羌王宫里的宫殿少,只要一声令下,很快便能将人寻到。

  可今日是在夜里,各处都寻了许久也未将人寻到,热娜这才着急了,赶忙就来禀告林月芽。                        

                            

  进屋见到小人在娘亲怀里睡得香甜,热娜没忍住自责落泪,不住地冲林月芽表达歉意。

  林月芽也是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木鱼鱼是自己跑丢的,和李萧寒无关。

  林月芽平日里待人并不苛责,但这样要紧的事出了岔子,也定会责罚,她扣了热娜下月的月例,热娜心知这次差点酿下大祸,她没有一丝不满,且还更加的自责不已。

  热娜准备退下,林月芽忽然将她叫住,她望着身后的窗子,吩咐道:“马上就要入冬,这几日时常有贼风吹进来,我体寒畏风,明日便叫人将那窗子封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若依兰徳才带着已经睡着的木糖糖回来,安顿好两个孩子,便已经过了子时。

  她脑袋昏沉,躺下却无法入眠,一合眼满脑子都是与李萧寒的那段过往,从最初那晚他毒性发作,到两人同车去暨县,再到她对李萧寒下药逃脱……

  最后画面停在她吃下陆渊的假死药,躺在床榻上,与李萧寒说着最后诀别的那番话。

  黑暗中,林月芽紧闭的眼角旁,留下一道泪痕。

  一条柔软的绢帕轻轻在眼角上擦拭,而这泪痕的主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熟睡过去,她紧蹙的眉心也被轻轻抚平。

  一阵夜风拂过,林月芽朦胧睁眼,似是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她实在太过疲乏,很快就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林月芽亲自看着那扇窗户被封死,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午膳过后,婼羌王会带着大齐使臣前往铸造兵器的地方,那是在婼羌南面的一处高山上,若依兰徳也会跟着一同前往,木糖糖和木鱼鱼也想去,林月芽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他们两个离开。                        

                            

  整个下午林月芽都带着两个孩子在花园里游玩,他们一同放了纸鸢,这蝴蝶模样的纸鸢是林月芽亲手做的,孩子们喜欢极了。

  接近晚膳时,一行侍卫忽然赶到花园,各个神色凝重,林月芽尚不知出了何事,连忙带着两个孩子跟着侍卫回到寝宫。

  一时间王宫上下气氛紧张,直到两个时辰后,林月芽见到若依兰徳,才得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怕两个孩子听到害怕,若依兰徳过来时,已经让热娜将孩子们带了下去。

  今日南山之行,遇到刺客埋伏,若不是大齐使臣以身挡箭,此时躺在床榻之人便该是婼羌王了。

  “巫医说那箭被浸过剧毒,只要沾染到血液中,便会有性命之忧,还好父王没有被伤到……”

  若依兰徳心有余悸地红着眼眶,她喝下一杯水,见林月芽望着窗户的方向蹙眉怔神,知她是在忧心,便叹气道:“那几名刺客武艺十分高强,见失手后,便立刻撤退离开,父王已经命人去追,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找到,若是找不到可怎么是好……”

  “剑兰?”若依兰徳抬手在林月芽眼前晃了晃,“你可是吓到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林月芽回过神来,目光依旧怔怔,许久后,她才稳住心神,只是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替父王挡箭的那名使臣,名叫什么?”

  “叫李萧寒,好像在大齐是个侯爷。”若依兰徳原本不待见他,可到底今日是他救了父王的性命,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便叹气道,“他伤口太深,又沾着剧毒,巫医说恐怕……”

  “不,不可以,他不能死。”林月芽没等她说完,便听不下去,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将若依兰徳吓了一跳。                        

                            

  “你为何这般慌张?”若依兰徳疑惑地问道。

  林月芽也意识到她过于失色,她扶住桌案,片刻后待心神稳定,才缓缓开口。

  “李萧寒不能死,他是大齐派到婼羌的使臣,这个节骨眼若是遇刺而亡,婼羌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大小儿童,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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