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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祖氏


“什么?祖氏已经有人在洛阳了?”邵璋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是惊讶,因为他居然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你只是个左金吾卫长史,刚刚受封齐王,王府都没来得及组建,没进入核心机密圈子再正常不过了,但……

“是谁?”他问道。

盖厚瞟了他一眼,不想多说了。

“休秃,你伯父已在洛阳购了一宅院,以后可以住在那。”盖厚看向祖道重,说道:“正旦那会,你姐夫也会来看你。”

说是姐夫,其实还没成婚,只是刚下了聘礼,祖氏也答应了。

这里的“伯父”是祖逖三哥祖应,原为大将军府军谘祭酒,今年六十六岁,身体不太好,本来给他准备了新朝要职的,但他谢绝了。

复授散骑常侍,最终接受了。

这个职位乃天子垂问之近职,无具体执掌,其实就是顾问。

天子优恤祖应无需每日上直。

所以他大部分时候在洛阳自宅中休养,不理国事,专门联络、通传祖氏家事——在这关头,其实也是国事。

祖应小女儿年方十八,本来已经有意嫁到冀州了,但现在起了变化,明年就将嫁给邵珪,成为楚王妃。

他们家算是有点天上掉馅饼、后来居上的意思了,不过细究起来,终究还是南渡的祖逖三兄弟混出了名堂,有了统战价值。

前往联络之人是祖逖的妻弟许柳,一直跟在祖逖身边做幕僚。

祖逖死后身上一时间没有官职,比较自由,于是偷偷来了洛阳。

许氏姐弟出身高阳许氏。

大哥许遐原为晋朝侍中,被邵勋逼迫着去关中,最后在蓝田“忧惧而死”。

二哥许式“豁达大度”,主动投靠,在攻伐河北时立过功劳,现在是黄门侍郎(正四品)。

老三便是这个许柳了。

兄弟三人,一投晋帝司马炽,一投邵勋,一位跟着姐夫祖逖南下,极其标准的操作。

祖道重听了盖厚的话后,点了点头。

周围人都对他说自己是幽州人,应该和幽州人、冀州人亲近,但他出生在吴地,对河北没有丁点印象。

叔父说其他兄长都有官职在身,盯得紧,他一个年幼庶子平日住在远离城邑的庄园里,没人在意,不如先来洛阳住下,万一将来“有事”,其父不至于连个子嗣都留不下。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依稀懂得,但“有事”是什么事,他就不懂了。

不过现在也没人讲给他听了,面前这位齐王正盯着他看,让他微微有些不自然。

许柳眉头一皱上前两步,将祖道重护至身后,深施一礼,道:“高阳许柳见过贤王。”

邵璋回了一礼,道:“既是二弟亲眷,便是自家人,君等自便。”

“天色不好,可能又要下雪了,最好今日便走。”盖厚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将军所言甚是。”许柳看了看身后包括祖道重在内的十余随从,道:“收拾行囊,即刻上路。”

除二三人之外,剩下十余人皆一脸精悍之色,都是祖逖生前的僮仆部曲,大部分来自幽州,其中甚至有高鼻深目的羯人,少数几个乃南下江东的流民精壮。

他们听到命令后,默不作声,开始整理车驾、驮马、食水、器械。

邵璋看了许久,暗暗和自己手下的南阳精兵对比,发现不相上下,顿时有些惊讶。

大舅给的兵可都是在南阳、襄阳一带厮杀多年的,祖氏僮仆看样子也上阵过多次,不遑多让,有点意思。

******

自汴梁离开后,一行人便往荥阳而去。

道途之上,盖厚与祖氏僮仆中几个人打招呼,看样子以前都认识,这让祖道重印象十分深刻,更认识到他可能真的是北人,家族基业都在幽州。

“楚王食封一万户,却不知邑在何处,能养活多少宾客?”许柳骑在马背之上,眼珠转动,问道。

在这个时代,谈论封地、食客、私兵太正常了,也不用避讳他人,盖因就连皇帝都要臣子带私兵为他打仗呢,何须遮掩?

不过盖厚还是比较谨慎的,只说道:“据闻在南阳湍水左岸,南阳、顺阳二郡交接之处,外加新野西北穰县一带。”

许柳心下稍安又问道:“邑万户,然则实有几户?”

食封一万户,真的就一户不多、一户不少,正好一万户吗?非也,自古以来没有这种事。

前晋以地封,次国侯方圆六十五里,大国伯方圆六十里,裴秀被封为济川侯,乃次国侯,以高苑县济川墟为其侯国,这个地方就只有方圆六十里,是大国伯的标准,但济川墟恰好就这么大,实际中不可能再拆分其他完整的地域给你,吃点亏,就这样吧。

当然,有时候也可能占便宜,反正大差不差就是了,哪有刚刚好的。

这还是地域大小,实际中还有其他因素,比如地肥瘦、灾害多不多、交通方不方便等等,同样“邑万户”,实际到手的收益可能差别很大——这是实封向虚封过渡的阶段,等到历史上后面的朝代,可就不一定了,比如清朝就完全货币化,等于朝廷按照你的爵位级别,发放俸禄,封号也就只是封号,和其对应的地域没有关联了,甚至连封号都没有了,就只有级别。

楚王食邑在流经南阳、新野二郡的湍水西岸,和邵璋的齐王一样,享受租赋,无实际管辖权,顶多派王府属吏与当地官员协调收税。

“五六千户还是有的。”盖厚说道:“荆州土人、关西流民各占一半吧。”

“这是以前的南阳国吧?”许柳问道。

“至多三一。”盖厚说道:“其实不好弄。关西坞堡主还是很凶蛮的,南阳土人也盘根错节,一句今年打仗,不愿纳粮了,你怎么办?”

许柳听得心下一凉。

在他看来,地方豪族只是其一,还没考虑南阳乐氏这个庞然大物呢。

万一人家暗中授意,给楚王下绊子,怎么办?

这位大王,看着就像穷困潦倒的样子,还有必要投过去吗?

许柳心事重重,打算去洛阳后,先见见自家兄长,听听他的意见。

过年前后,应该有机会拜访一下楚王,先看看其为人如何再说。

如果风姿卓绝、才能出众,哪怕前期困难一些,也值得投效。

盖厚见他不说话,遂不再多言,只率三十骑开道护卫。一行人紧赶慢赶,正好在腊日这天抵达了洛阳东郊,住进了祖应宅中。

******

祖应的书房内放了不止一个铜炉,暖洋洋的,许柳甚至觉得穿着绵衣有些热。

不过祖应仍紧紧裹着厚实的皮裘,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盖厚见礼完毕后,暗暗叹息。

祖士宁当年也风光过,被举为幽州秀才,却不屑一顾,不之官,继续在家读书治产业。

但终究抵不过无情的岁月,现在的祖士宁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可千万要熬过这个冬天啊!

熬过去了,便又能多活一年,正好把楚王的婚事办了。

“仪祖,江南如何了?”祖应招呼众人坐下,问道。

“不太好。”许柳叹道:“姐夫(祖逖)故去后,士少(祖约)将军暂领部众,只得三万余人,散于徐、扬二州,无令不得集结。建邺那边,大概是想夺祖家军权了。”

“此为必然之事。”祖应叹道:“士稚掌军多年,建邺上下定然不放心。便是老夫在建邺,也要上疏行此事。士少能掌握多少人?”

“至多一半。”许柳说道:“他毕竟不是姐夫。”

“一半已经很多了。”祖应说道:“士言(祖纳)最近在做什么?”

“醉心围棋,谓之‘忘忧’。”许柳讥讽道。

祖应叹了口气。

祖家六兄弟中,他是老三,祖纳老四,祖逖老五,祖约老六。

祖逖、祖约同母兄弟,祖纳和他们不是一个母亲。

三兄弟中,祖逖、祖约非常亲密,与祖纳关系不好。

祖逖可能还注重维持一家人场面上的友爱,但祖约就没那么讲究了,他和祖纳关系极差。

三兄弟这个样子,就连司马睿、王导都知道了,发现他们确实难以和解后,选择了祖逖、祖约,抛弃了祖纳,于是祖纳“闲居,但清谈、披阅文史而已”。

“一家人弄成这个样子。”祖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在这件事上,士稚也是有责任的,他太放纵士少了。”

祖氏家事,许柳不便多说,只在一旁听着。

“王导打算怎么对付士少?”祖应又问道。

“刘琨已经渡江至广陵,看样子王导不想看到士少将军仍屯于江北。”许柳说道:“这地方太危险了。”

谁说不是呢!

祖约如果造反,一渡江就到建邺了,谁吃得消?

当然,这不是说建邺上下就真觉得祖约有反意,事实上这就是正常的限制。

这支部队是祖逖在淮阴一手创建的,打了这么多年,上上下下对祖逖非常敬重。

祖约也很早就入军中了,为兄长打下手,也有一定的威望。

换你是司马睿,不想着限制一番?军队统帅的位置兄终弟及,像话吗?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现实状况,担心逼反祖约,因此没有硬来,而是采用较为柔和的手段,先派刘琨过江,利用他的名气和威望,分化拉拢一部分将校。

接下来的话,估计是把祖约部换个地方,离开徐州老巢,免得真造反时一呼百应。

到了最后,大概就是召祖约入建邺为官,高高供起,彻底夺其军权。

整个过程耗时较长,也比较花费心力,还要许出去不少好处、赏赐,但较为稳妥——如果换个人的话,比如亮子,他可能就不这么操作了,而是直接一步到位……

“士少怎么说?”祖应看向许柳,问道。

“士少将军说,司马睿不仁,就别怪他不义。这是他兄长的基业,万不愿给别人。若大梁天子敢收,他就敢投。”许柳说道:“届时愿为先锋,直捣建邺。”

“孟浪了。”祖应说道:“据我所知陛下还是想先解决西凉。江北并不止士少一军,他若现在便反,无人接应的话,下场堪忧。”

“那怎么办?”许柳一听就急了。

“我料司马睿、王导一时半会没空料理士少。”祖应摇头道:“他现在只需与刘琨斗上一斗。”

许柳若有所悟。

晋梁禅代已过数十日,这种大事传播起来不慢的,建邺那帮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如此一来,他们会怎么做?

很显然,群僚劝进,早就“承制监国”多年的司马睿顺势登基称帝。

大晋朝又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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