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014
乡下的葬礼,要办三天。
周日上午,林南雪推着她爸的轮椅,他爸捧着奶奶的骨灰盒去下葬的时候,她好像才意识到,她奶奶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手机里储存的那个号码,永远无人接听了。
山上这边所有仪式结束,回到家里,林南雪去奶奶房间理东西,张雪丽进来搭话。
“你舅妈那边有个小伙子,晚上你去见见。”
林南雪正在整理相框里的照片,拒绝道:“我一会儿就走,明天还要上班。”
张雪丽一听不乐意了:“又没当领导,这么急回去干什么?”
“缺你一天,你们单位就倒闭了啊?”
“你之前不是和你奶奶说,你有个对象吗?人呢?两年了也没跟你回来过。”
“别是被人骗了吧?人家就是跟你玩玩。”
话越说越难听,但林南雪从小到大习惯了,只要不理她不搭茬,心理上就可以当作没听到。
但张雪丽似乎没打算放过她:“你过完年就26了,现在还有人肯介绍相亲,再过几年你想找都没人要。”
林南雪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这次的又被关过几年?”
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舅妈给她介绍的对象刚刑满出狱,说媒的台词是,对方在牢里已经改造好了,这不还是提前假释的。
家里有三间店面房,出狱前家里还为他买好了婚房,张雪丽竟然对此很满意,说可以见见的。
奶奶听完,气得当场把人骂出去。
张雪丽上前抽走林南雪手里的相框,往旁边的床上一扔:“你不要不知好歹!”
林南雪走过去将相框拿回来,闭了闭眼,泪水从脸颊上无声滑落,她的声音很平静:“你要这么膈应我,当初就不要生我。”
张雪丽:“我要知道你这么不听话……白养你这么多年……”
林南雪将相框上的灰尘擦干净:“那你再生一个吧。”
张雪丽被刺激到了,提高了音量:“我倒是想再生一个,你爸行吗?”
“当初要是活下来的不是你就好了……”
据说当初张雪丽怀的是双胞胎,但因为胎位不是很正,最后生下来后,她活了,张雪丽的儿子没活。
从此,林南雪开启了不被待见的人生。
俩人争吵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屋外的人,先进来的是舅妈,她爸自己推着轮椅走在后面。
舅妈吴珍劝架一般原则是火上浇油:“南雪啊,你难得回来一趟不要和你妈吵,她也是为你好。”
指责她不懂事。
“你说你这一年也不回来几天,家里也没个照应,就你妈一个人,辛辛苦苦里里外外的打理着。”
内涵她钱不上交。
“我这回给你介绍的人,我可是特意去打听过了,老实可靠,而且他们那一块马上要拆迁了。”
“要是能成,结了婚你就辞职回来,和你爸妈也有个照应。”
林南雪没理这个女人,随便她胡说八道,奶奶房间里值钱的东西应该都被张雪丽薅走了。
除了照片,也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了。
林南雪收好照片,准备走,然后被拦住了。
吴珍继续大放阙词:“你说你爸这个情况,你总得回来尽尽孝吧?”
“你在外头开销也大,镇上最近开了个电子厂,听说加加班一个月也有五六千,我看挺好的……”
林南雪对于长辈的尊重忍到了极限,笑了一下:“既然这么好,你让你儿子去啊。”
林南雪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下去,直接夺门而出,拿上包就要走。
到了车里,刚要发动车子,林南雪在反光镜里看到她爸追了出来。
轮椅走得有些慢,她下车走了过去。
林国学摆手,示意把他推到车旁,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说:“这是你奶奶攒的一点钱,你拿走去存了。”
林南雪推给他:“不用,你留着自己买点吃的喝的。”
林国学朝后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才说:“你以后别给我打钱了,你在外面开销大自己留着花。”
林南雪每个月发了工资,都会给林国学的卡上打一千五,虽然不多,但起码让他手头上有点钱。
林南雪话到嘴边顿住了,问:“卡被她拿走了,是不是?”
林国学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弟弟要结婚了,你舅妈给他在县城里买了套小公寓,过来借钱……”
林南雪:“……”
那个寄生虫,算得哪门子弟弟!
林南雪一瞬间气血翻涌,但是气她爸也没用,他坐着轮椅,卡被拿走也追不回来。
张雪丽连手机都不给他用。
林国学:“你妈说打了欠条的……”
欠条?
林南雪都要笑了,从小到大,舅妈那一家子来拿走的东西,什么时候还过?
林南雪从车里翻出一个文件袋,就往屋里走,走到吴珍面前开门见山:“我每个月给我爸打1500块,35个月,一共五万两仟伍。”
“我爸说借给你家买房子了,写欠条吧!”
吴珍一听这话,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识字的。”
林南雪:“那我写,你摁手印。”
吴珍:“怎么摁啊,用血啊。”
林南雪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你放心,不用你放血,我有印泥。”
客户经理随身必备的文具用品,红印尼,a4纸和笔。
张雪丽站出来说话:“那钱,你舅妈给我打过欠条了。”
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翻脸,林南雪气红了眼,就有种不一样的气势,以至于张雪丽和吴珍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她。
林南雪盯着张雪丽说:“钱是我的,欠条打给我。”
张雪丽:“钱你打给你爸了,就是你爸的。”
林南雪吸了口气,才说:“我打给我爸的钱,每一笔除了转账记录以外,我都在备注里写了用途。”
然后,她转头对吴珍说:“如果我去起诉你,你那个房子是要被冻结的。你要不要试试?”
那怎么行?!
吴珍再茶再精也是个农村妇女,认知范围涉及不到这些知识,再加上林南雪在银行工作,吴珍就觉得这小丫头说的应该是真的。
吴珍这一听就慌了,这小公寓是个二手房,也就50多平,明年初儿子结婚要用的。
吴珍态度软下来:“南雪啊,大家都是一家人……”
林南雪打断她:“你姓吴,我姓林,谁跟你一家人?!”
撕破了脸,就没有退路。
最后,林南雪带着欠条回的舒城,虽然这欠条也不真正管用,吴珍要存心赖着不肯还,其实她也没啥辙。
但有,总比没有好。
回舒城后,林南雪就发烧了。
可能是在山上连着熬了两晚,回城的路上,林南雪就觉得身体有些发冷,中间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才硬撑着开回去的。
到家后,林南雪翻出两粒感冒药,吞下后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
一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中间醒了睡,睡了醒,整个身体又沉又重,林南雪翻来覆去,无论哪个姿势睡都不舒服。
一整晚睡得极其累人,闹铃响的时候,林南雪有种终于天亮了的感觉,伸手一摸脖子,一手心的汗。
她去卫生间,洗了个澡以后,终于感觉到清爽了一些。
周一,极其忙碌,厅里的客户络绎不绝。
智能柜台那边排队人数过多,大堂助理实在忙不过来,林南雪主动过去帮忙。
她原先以为昨晚上出了几身汗,今天应当是好了一半,结果站了十分钟,人就开始晃了。
胸闷,气短,眼前都在冒白光了。
林南雪被扶到休息室里,主管拿了体温计过来,一量373c,在发低烧。
主管:“要送你去医院吗?”
林南雪摇头:“不用,我缓一会儿自己去就行。”
银行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会儿万一业务上需要授权,主管不在,而客户又很紧急的状况,可能会引起投诉。
银行的请假制度看起来特别可笑和不人性化,除突发情况之外,基本都需要提前打报告审批。
旺季忙的时候,柜面的同事发烧,去医院输完液以后,拔了针头就得过来上班。
林南雪有时候会在某app上刷到,银行业小姐姐们翻着白眼的吐槽,顶着高烧去请假,主管问为什么不提前说?
up主字里行间气疯的状态:他妈的难道老子能提前预知过几天会生病???
可抱怨只是抱怨,吐完槽明天还是得继续去上班。
林南雪在休息室里缓了半小时,自己驱车去医院。
大约是流感的季节,急诊室也是人满为患,挂完号等了四十分钟才轮到她,交钱验血等结果,是病毒性感冒。
医生问是吃药还是挂水,林南雪选了后者,虽然输液伤身,但是好得快。
排着队等护士戳针,戳完,然后自己拎着输液袋去输液室里找座位。
周围人基本上都有陪护,就林南雪全程都是一个人,在别人眼里,就有一种可怜的孤独感,但林南雪习惯了。
她小的时候,最害怕生病了,不是怕打针吃药,而是怕张雪丽唠叨又要花钱了。
一般不出人命,可以忍忍的生病,张雪丽都会和她说,没事的,过几天就会好。
有一回,肚子痛到滚在地上了,张雪丽才带她去镇上的医院。
以前和萧旭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生过病,但萧旭只会在百忙之中发一句,那你多喝热水。
没有被爱意滋养过的人,甚至还客气地打上一句:谢谢。
输液室里有一半是小孩,大人陪护,将地方挤得满满当当,林南雪拎着输液袋走了两圈,正好有人拔针结束,她才候补上。
现在的输液室座位上,还附带一个小小的电视屏幕,旁边贴了一个二维码,只要扫码付钱就可以点播动画片。
那些刚刚被扎了一针的幼小心灵,立刻会得到抚慰。
真会抢钱!
林南雪就在这样糟杂的环境里,睡着了,管子开始回血的时候,被旁边的一个年轻妈妈推醒的。
林南雪道了谢,护士来换药水的时候,她问了一瓶水挂完大概时需要的时长,然后拿出手机,准备定个闹钟,以防自己不小心再睡着。
然后,她看到了一条未读信息,是时臻发来的。
s:在上班吗?
林南雪单手不太好打字,干脆直接对着挂着的输液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时臻回复的很快,但没说什么多喝热水这种正确的废话。
s:吃饭了吗?
林南雪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一愣,该吃饭了吗?然后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半了。
lin:还没。
s:在急诊吗?
lin:嗯。
s:果果,你手机号码多少?
林南雪以为,时臻是怕她打字不方便,所以打算给她打个电话。
她把自己号码发了过去,然后等了将近五六分钟,屏幕上也没有任何动静。
lin:?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手机才有消息提示。
s:果果,给你点了份小馄饨,醋和香菜,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加,我写了备注另外打包。
林南雪看着消息,说实话,第一反应是被惊到。
随后,有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虽然只是一碗小馄饨,可对她来说,是人间温暖。
lin: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家医院?
s:输液袋上有。
林南雪立刻抬头看了下头顶的输液袋,白色的标签上确实写了某某医院,再低头时,对话框里又多了两条新信息。
时臻发过来一个地址,舒城市某某医院急诊输液室林果果,手机号码:139xxx……
s:那你再核对下地址?
lin:对的。
林南雪盯着林果果那三个字,想着,要不趁此机会纠正一下吧。
lin:我不叫林果果。
s:好,果果。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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