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王之陨落(中)
“别逃,殊死搏斗!夏国之王即将派遣援军!”赫连兴果然是李德明的心腹,即便目睹麾下亲信被箭雨撕裂,仍不肯放弃职责。他咆哮着斩倒两名逃兵,勇猛地朝督军武二扑去。
他洞察到箭雨发射间有间隙,企图趁着这短暂的机会,凭借自身武艺击败武二,逆转败局。
然而,同样是沙场老兵的镇戎军前任督军武二,怎会轻易给予这样的机会?他用力一挥手,顿时,十名早已蓄势待发的镇戎军弩手同时扳动机括,“嗖嗖嗖——”
在不足二十步的距离,弩箭疾射而出,无人能避开。赫连兴的额头、咽喉、前胸、大腿同时中箭,身躯摇晃,瞪大双眼倒下。
“救指挥使!”
“救指挥使!”
受命前来接应的“兴”字营精锐及时赶到,不知赫连兴已逝,他们向着赶来支援自家主将的“泽”字营精锐发起猛攻。双方在狭小的客栈中短兵相接,瞬息间战斗得难分难解。
严世泽虽胆怯,但反应敏捷。几步跃至赫连兴的尸体旁,挥剑将其颈部一分为二。紧接着,单手高举赫连兴的首级,跃上栓马的石墩,厉声宣布,“赫连兴叛逆,已被我奉旨斩杀。尔等速速退下听候发落,违者将祸及九族!”
“赫连兴陨落了,赫连兴陨落了!”
“赫连兴叛贼已被击杀!尔等立刻缴械,听候处置!”
“赫连兴已亡,今夜只杀他一人,不连累无辜……”
严世泽的亲信们连忙放开嗓门,高声宣告。同时尽力举起火把,照亮主将手中的头颅。
“兴”字营的士兵们,之前已闻连绵的爆炸声,料知局势不妙。此刻看见赫连兴的头颅被严世泽握在手中,发出哀嚎,阵型大乱。
一部分将士信以为真,害怕牵连,立刻放下武器,蹲在墙角等候处置。其余多数则混乱地逃离客栈,打算找个避风头的地方再说。
叶凌莲奉命率领红莲教精锐封锁街道,岂能任由溃兵逃脱?于是,堵住路口,又一轮箭矢与火箭齐发,上百名“兴”字营败兵倒下,其余人哭喊着折返......
"勿惧,静听吾言,吾乃李德昭,夏王之幼子!"惶恐的士卒间,一匹白马骤然驰骋于石板街道,李德昭身披银色铠甲,头戴月光盔,赤手空拳,于马背上振臂疾呼,如同天际降临的星辰。
他英姿勃发,此刻更添几分明媚。紧随其后的几位戎装老兵,已受齐凌密令,高举熊熊燃烧的魔法灯,将李德昭映照得如神祗般闪耀。
"吾是李德昭,李德明竟言我与妻白泽共谋夏王之命?今夜,尔等可曾信此言?"李德昭虽不及齐凌智勇,却胜过世间多数青年。他挺立马背,无视暗箭的威胁,嗓音激昂地质询。
"兴"字营的士兵虽多为李德明亲信,心中却清楚,所谓李德昭与白泽联手弑君之罪,无非诬陷!此刻走投无路,面对李德昭的直面质询,无人再敢妄加诽谤。
等待七个心跳的时间,无人应答。李德昭再次扬起手臂,含泪追问:"那再问尔等,我妻白泽以生命为代价从异世界带回的疗伤秘法,可曾无效?在夏州境内,除去吾父,还有何人因疗伤而丧命?"
实则,两个问题交织,但在场的"兴"字营士兵皆无暇细究。他们羞愧低头,不敢直视李德昭坚定的目光。
实情是,在各部,尤其是在军队中,凡尚存一丝良知者,皆知正是白泽带回的疗伤秘法,使得许多濒死伤兵重获新生。
半载以来,虽有人因输血事故丧生,但那些接受输血者原本便重伤在身,医师为避嫌疑,怎肯承认其死因系输血?
死者无法发声,生还者却铭记疗伤之效。因此,此刻,大多数党项将士,包括"兴"字营的成员,皆视白泽自异世界带回的秘法为救命圣典,而非害人的诡计。
往昔李德昭与白泽失踪,众人自然唯李德明之言是从。如今李德昭当众询问秘法之效,众人哪有胆量否定?再忆及这秘法半年来救活无数,偏偏仅夏王一人因此而逝,真凶已然昭然若揭!
"我最后质询,我为崇高的夏域,两度潜入魔裔之地刺探秘辛,一次深入神宋国度为人质,此行是功是过?我的伴侣白泽,冒险带回疗愈秘术,何罪之有?而家父尸骨未寒,李德明竟已将屠戮之刃指向我们夫妇,他尚存几分人性?一个连父辈都能背叛,无视亲弟与弟媳的奉献之人,他会记取你们今日为他拼杀的血汗吗?”
李德昭双眸赤红,第三次扬起手臂,话语虽一,却是连环质问,怒吼而出,满腹的压抑在此刻化为咆哮,嗓音中已夹杂了悲泣。
所有“兴”字营的战士,无论已经归降还是仍在观望,都纷纷低下头颅。有些人想起自己的命运,眼中亦闪烁起泪光。
"今日,我要向李德明讨回公道,为己,也为白泽和父王!若各位愿助我一臂之力,成功之后,我必铭记你们的功绩。若不愿助我,也请念在我和妻子昔日为夏域所做之事,暂时回到旅舍,静待时机。无需久候,日出之后,生死立判!" 李德昭拭去泪水,高声宣告他的请求。
随后,他策马冲向岔口,朝着叶凌莲抱拳施礼:"劳烦叶大师吩咐开路,我堂堂男儿,宁折不弯。绝不会明知李德昭是毒蝎,还趋炎附势地奔向王宫!"
"好!" 叶凌莲曾受白泽恩惠,正寻思如何回报,她深思后,用力点头。
红莲教的骨干们早已从叶凌莲的师父余柏莲口中得知,李德昭允诺事成之后,允许红莲教在夏州公开传教。于是,他们纷纷收起武器,让出道路,以最快的速度为李德昭开辟通途。
李德昭本人并未注视严世泽的"泽"字营兄弟,也不看"兴"字营败兵,只骑着白马,在李遇和其他十几位镇戎军老兵的护送下,奔向远方的"王宫"。他身披乌钢铠甲,在李遇等人手持的灯笼照耀下,熠熠生辉。
"你们还在迟疑什么?这样的英雄,是我族人的福祉。追随他,岂非胜过那无情无义的李德明百倍!" 严世泽决心成为开国功臣,怎肯错过任何表现机会,立即放开嗓门大声呼喊。
几位早对李德明心怀不满的族人将士,缓缓移步,跟在李德昭马后。很快,又有十几个打算回家的战士奔跑着加入队伍。
其他大多数溃兵见有人领头,横下心来,咬紧牙关,加入了这场"复仇"行列。瞬息间,两千多人的"兴"字营中,有一千三百多战士临阵倒戈,成为李德昭的"亲信"....
火焰照耀半边天空,夏州城内哀嚎遍野,今夜无数家庭无辜受难。房屋被焚烧,财宝被掠夺,男子们在突然闯入的狂兵刀下倒在血泊之中。
李德昭的武力威慑仅针对八大部落的长老,然而,命令的执行总会产生偏差!紧邻长老府邸的官绅豪族难免受到牵连。
城中那些暗中支持李德昭的人,对李德明不满的居民,以及众多无赖恶棍,皆乘乱作乱,杀人、掠夺、纵火,肆无忌惮。
夏州城内的豪宅主人非富即贵,今夜的浩劫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糊里糊涂丧命。大量精英的陨落必将重创党项政权的根本,非十年之功,难以重现李继迁在位时的繁荣盛世...
然而,在李德昭这等霸主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与悲泣之声,不过是实现目标的必要牺牲之一。
若今夜能成功斩除胞兄李德明,他自会调动魔兵,迅速平定夏州城内的动荡。一旦攻击王府失利,一切便将化为泡影。城内无论生灵涂炭抑或废墟遍地,皆与他无涉。
同样是霸主,李德明的心理韧性却远逊于李德昭。
他站在皇宫的烽火台上,目睹城内烈焰蔓延,而八部落中已有七部被“叛逆”裹挟,愤怒令他泪如雨下。怔怔半晌,他指着城下,高声疾呼:“召李德昭来见孤!召李德昭来见孤!他既敢行此逆举,便要有承认的勇气!”
“夏王李德昭,出来接旨!”拓跋部的大祭司,禁卫亲军统领李继岱闻言,立刻指令几位嗓门宏大的亲信,将李德明的话语大声复述。
同时,他在暗处部署了鹰眼射手和床弩,严阵以待。一旦李德昭敢回应,便即刻尝试一举将其除去。
李德昭不久前险些丧命于兄长和族叔之手,岂会再蹈覆辙?听见呼唤,他非但没有冲动上前,反而更加退避,嘶哑着嗓音下令:“告诉他,李某不认,谋害先父的奸贼,无权觊觎夏王宝座。若李德明欲与我对话,便自行打开宫门,束手而来。李某必予其辩解之机!”
“二殿下言明,害死他父亲的奸贼,不得染指夏王之位。让李德明自行捆绑前来,他会给予你们辩解的机会!”李德昭身旁的飞龙士立刻扯开喉咙,向着烽火台上的敌人高声宣告。
“你胡言乱语,父王分明是因你妻妾的吸血术而亡。”李德明闻言,又气又急,再次大声反驳。
他的反驳再次被李继岱的亲信高声重复。李德昭则急于动摇敌军士气,果断命令将质问之辞用最大声传达全场:“谁在胡说,人心自知!夏州广阔,你可找到第二人,死于吸血之术?”
此言一出,宫廷内外,数千名党项勇士面面相觑,震惊不已。就连曾听过李德昭提出同样问题的“兴”字营士兵,心中也再掀波澜。
李德明可以对天起誓,他未曾杀害父亲李继迁。然而,他无法找出任何证人,更找不到第二例因吸血术而亡的案例。
瞬间,他焦急得语无伦次:“你胡说,你在撒谎,父王分明是与白泽联手所致。宋人诡计多端,若非与你暗中勾结,怎会将救命的奇异法术赠予我们党项!”
相比李德昭的质问,这番辩驳显得无力且苍白,说了无异于没说。被李继岱的亲信们齐声重复后,王府中的更多士兵开始疑虑丛生...
"巨弩已备好,瞄准宫外那片喧嚣最烈的区域,发射!"李继岱深知,再纠缠下去,李德明只会陷入不利,更会使麾下军心涣散,于是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指令。
设于壁垒与近旁马面的巨弩瞬间齐射。七支长达两丈、手臂粗细的利矢如狂风般扑向刚才为李德昭传话的飞鹰使者,刹那间,几朵血花在空中绽放。
凄厉的惨叫直冲云霄,紧接着,更大的怒吼与斥责接踵而至:"李德明,你竟敢杀人灭口!你还说夏王并非你所弑。兄弟们,你们都亲眼看到了!"
"我没做,没做!"李德明焦急地反驳,但他的声音瞬间被四周汹涌的咒骂声淹没。
所有跟随李德昭的部众,包括那些途中加入的家族私兵,均认定夏王李继迁是遭李德明毒手,个个义愤填膺。
"神射手,神射手,可寻见李德昭踪迹?射杀他,射杀他,封赏千户之位!"李继岱被山呼海啸般的指责声吓得心颤,铁青着脸大声催促,"巨弩,快重新装填,一旦发现李德昭,立刻射杀!"
几位临时被拉上城头的神射手苦涩一笑,松开弓弦,让箭矢飞向王府外的人群。然而,他们心里清楚,在这混乱之中,自己的箭矢无法触及李德昭的毫毛。
宫内外的其他将士听不到李德明的辩驳,只见弩箭纷飞。他们更加坚信,夏王李继迁是李德明亲手杀害,而他之后对李德昭的一系列行动,都是为了掩盖罪行。
此时,宫门外的将士,正义感与斗志并增,都相信此刻自己是在为已故的夏王李继迁复仇,为部族铲除奸贼。未待李德昭下令,他们纷纷张弓如雨点般向宫墙和壁垒射出箭矢。
而宫墙上禁军的士气本就因兵力悬殊而低落,此刻怀疑李继迁是遭李德明谋害,更是不愿为他拼命。他们的箭矢稀疏无力地射向宫外。
"坚守,坚守。只要撑到天明,白羽军团就会返回,一举歼灭叛军!"李继岱久经沙场,迅速察觉到情势逆转,他扯开喉咙,高声激励士兵们。"若失守王宫,我们无人能逃脱一死,李德昭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前半句被士兵们当作耳边风,但后半句却产生了一些影响。
他的部下虽不信李德昭获胜后会全盘屠杀,但他们清楚过去自己一方胜利后如何肆意杀戮投降者。于是,他们振作精神,继续张弓射箭,阻止"叛军"接近宫墙与大门。
"夏王,请回寝宫歇息,这里交给老臣。请您放心,有老臣在,叛军休想跨过宫门一步!"见到部下终于振奋起来,李继岱疾步来到李德明面前,低声恳求。
他已察觉,李德明置身于敌楼之中,非但无法提供助力,反成累赘。若是退守至寝宫,反而免去分心派遣卫队保护他的忧虑,不必再为他的安全担忧。
"三叔,您,能守住这里吗?白羽营何时能返回援助?"李德明精通权谋,却不懂兵法,血丝满布的眼中流露出焦虑,低声向李继岱求证。
"夏王请安心,皇宫防御森严无缺。叛军即便增倍,半月之内也无法逾越宫墙一步。"李继岱自信一笑,故意以洪亮的声音回应,仿佛在宣告于世。
此言并非空穴来风。
当项战士擅长野战而非攻城,攻打仅有数百宋军坚守的堡垒,哪怕对方誓死不降,也需要三至五日方能攻克。
而夏王宫规模宏伟,守军超过两千,粮草储备可供半年之需。宫墙上,各式防御工事一应俱全。
可以断言,除非宫内有人暗中开启城门,否则即便李德昭领军再精锐,想要闯入,也至少需时半月。
然而,话音未落,敌楼之外便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紧接着,脚下宫墙颤抖,尘土纷飞落下。
"火雷,火雷——"无需李德明询问,敌楼窗口近处的卫兵已惊恐地揭示了真相。
原来,趁敌我对峙射箭之际,齐凌已悄然命令手下组装完六具简陋的投石机。随后,他指挥镇戎军的老兵,瞄准敌楼进行了一波齐射。
那黑火药制成的火箭,威力虽不及传说中的巨大,爆炸时通常仅能分裂为两至三片碎片,有效杀伤半径不过三步,且六枚中有两枚往往会哑火。
然而,李继岱的手下并未见识过火箭,直至当日午后才首次听说,有刺客用"火雷"将辽国使节炸得粉身碎骨。
此刻,他们听见爆炸声在耳边炸响,目睹同伴被炸得血肉模糊,原本低落的士气瞬间荡然无存。纷纷丢下弓箭,双手抱头,四处躲避。
"火药车,上!炸开大门!"齐凌期待的就是这种效果,果断下令。
"遵命!"武二应声,带领四位健壮的兄弟推着满载黑火药的马车,疾奔向王宫正门。
李德昭迅速指示部下发动佯攻,分散守军注意力。叶凌莲见状,果断率领十余名红莲教骨干疾跑至宫墙下,点燃火箭,竭力掷上墙头。
宫墙上的守军顿时陷入混乱,李继岱无论呼喝、鼓舞,甚至挥刀杀鸡儆猴,都无法再掌控局面...
就在那一瞬,转瞬之间,武二一行人已将满载魔焰的兽车推抵至夏皇城的正门前。随后,他们朝齐凌暗中示意,迅速抽出巫符索,引燃后疾驰而去。
“鸣动魔钟,令你部下撤退,远离宫阙,速度越快越好!”齐凌瞬间放声疾呼。
“撤退,立刻撤退,鸣钟,让兄弟们速离!”李德昭毫不犹豫,果断发号施令。
清亮的魔钟声响彻云霄,执行佯攻任务的巫卫们不明其意,只见那巫符索烈焰熊熊,连忙转身避开宫墙。
少数胆大的战士边跑边频频回首,心中暗自诧异,那兽车上既无干柴,也无魔脂,怎可能烧毁半尺厚的皇门?
他们还来不及交换疑惑,兽车突然化作炽烈的火球,刺目光辉照亮夜空。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起,四周地面犹如海涛般翻涌不定。
等到众人视线恢复,定睛再瞧,那厚重的皇门已消失无踪。
连同上方的烽火台也被摧毁大半,几位昏厥的王府侍卫扶持着一位满身泥土的男子,踉跄着从烽火台的残骸中钻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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