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此高的角度
月明星稀,一骑白马在官道上飞驰,慕容卿本是坐在前面,出了壶关后却被谷仲溪强行扯至后面,一时间只得拽着谷仲溪袍角,除了高大的后背堵在脸上,啥也看不见。
然而慕容卿并不恼怒,想着这一夜的事情,总是忍不住想笑,时不时竟发出简短的“哈哈”声。
数次后,谷仲溪终于轻叹口气,咕哝道:“有什么好笑的,真的是……”
慕容卿笑意愈盛,戳了戳谷仲溪的后背道:“我说秦大人,名气不小啊!人在江东,名声都传到并州了!”
谷仲溪没好气道:“有什么名声,那庾将军本是旧识罢了。”
慕容卿又道:“镜湖令是个什么官儿?一座县城的县令?”
“不是……”谷仲溪本想沉默以对,想了想,还是淡淡道:“镜湖山庄是处冶铁之所,我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哦!原来是官营冶铁的头头,那可是举足轻重啊!怕是有不少人想拉拢你,也有不少人想陷害你吧!”
“你倒是很通透!”
谷仲溪不禁心中一怔,对于朝堂人心,自己本不想揣度,也不愿揣度,但有时候真的身不由己,反观慕容卿,却是信手拈来。
“那是自然,我那几个哥哥,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些心术手段,我见识的多了。”
谷仲溪哑然失笑,揶揄道:“所以扯个什么吴郡容家剑侍这种谎话,你竟然都脸不红心不跳?”
“那不然怎么办?”慕容卿冷哼一声:“若不是他是个守关将领,早被我一剑杀了!”
“嗯……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慕容公主。”谷仲溪轻笑一声,猛夹马腹,策马越过一条浅河,河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一道毫无活物的河床。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卿没好气地又捅了下谷仲溪后背:“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这倒不是,”谷仲溪淡淡道:“没事,我就随口说说,你嘛……还行……”
“什么叫‘还行’!”慕容卿气了个七窍生烟,若不是坐在谷仲溪马背上,真想一掌挥过去。
然而谷仲溪却笑笑,反而不回答了。
两人沉默许久,白驹翻过一道山岗,在一段平坦但无比荒芜的道路上飞奔。
“其实我很好奇,”慕容卿突然道:“你既然走的很急迫,又赶着去晋阳,为何出城后还要骑马?飞过去岂不是更快?”
谷仲溪轻哼一声,揶揄道:“怎么,你现在不怕高了?”
“怕啊……但是也还是想尽快把图送到嘛!”
“没办法,只能骑马。”谷仲溪无奈道。
慕容卿顿觉讶异,问道:“这又是为何?”
“我累了。”
谷仲溪硬邦邦地甩了了三个字,气的慕容卿直翻白眼,半天没说话。
半晌后,谷仲溪道:“其实……你可以想想,若是我弃了马,一路飞过去,有什么破绽没有?”
“飞便飞了,能有什么破绽?”慕容卿一脸不屑。
“快马加鞭要两天两夜,我若是往晋阳方向直接御气而行,怕是一日内可至,那这消息要是庞淳知晓,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想……觉得你腿脚很快?”
“当然不是,他会觉得我身上疑点更多,怕是后面就麻烦了。”
“这个庞淳有这么谨慎吗?怎么看不就是个色迷心窍的自大狂吗?”
“表面罢了,”谷仲溪不紧不慢道:“从他看出这军机图是真货时,就意识到此事已然超出他的掌控范围,只能由刺史定夺,所以没必要在我们面前演戏。”
“所以你说他之前那副倨傲急色的样子,是装的?”
谷仲溪点点头道:“我觉得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显得不学无术而已,大约是故意示弱罢了,毕竟这也算是种保命法子。”
“男人真复杂。”慕容卿没来由来了句。
谷仲溪笑笑道:“不是男人复杂,有可能只是公主殿下没脑子……”
气得慕容卿又想死命捅下谷仲溪的后腰。
两人往北行了许久,本只是一条道,但行至月落星稀时,却遇见了一处岔路。
“怎么走?”谷仲溪驻马问道。
“你问我?我可不知道!”慕容卿一脸愕然。
“还以为你对并州地形十分熟悉呢。”谷仲溪轻轻运气,飞身跃至天空,四下回望,很快便落于地面,满面无奈。
“能看到什么?”慕容卿也下了马,左看右看,只是夜已深,视野实在不佳。
“目力所及无一丝灯火,也没见到村落。这一带可真够荒的。”
谷仲溪沉吟片刻,就地坐下,掏出了个火折子丢给慕容卿。
“怎么,你想在这里过夜?”慕容卿一脸不情愿:“这里连个背风处都没有,怕是会睡成风干尸啊!”
谷仲溪却未回话,迅速掏出身上的军机图,就地展开。
“来,看看!”
慕容卿瞬间领悟,欢喜道:“我怎么没想到此法!一直就把此图当做是个差事了!”
言语间,火折擦亮,小心翼翼靠近图纸,在一片微光下,谷仲溪很快找到了壶关的标注,再往北,看到一东一西两座小县,东边的叫襄垣,西边的叫铜鞮。
“走哪边?”慕容卿盯着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
“走铜鞮往北有几段山路,走襄垣的话可以缘河而上,从路程上来说,定是走襄垣更快。”
“那就走襄垣呗!”
“不过……襄垣和其他县城相距较远,怕是很难休整了。”
“要什么休整,在山里面待了月余,我都没嫌弃,如今不过两日时间,哪会在意!”
“行吧!”
谷仲溪淡淡一笑,收了军机图,就准备翻身上马,哪知慕容卿叫道:“换换!我要在前面!”
谷仲溪讶异道:“你为啥想在前面?”
“因为前面……视野好啊!不然,你为啥要在前面?”
谷仲溪两手一摊:“因为坐前面的人被风吹的厉害,而且若有暗箭,前面的人肯定先死。”
慕容卿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那,你要坐前面?”谷仲溪抚了抚马嚼子,回身问道。
“……我……听你的。”
两人再次启程,慕容卿面前自然还是高大的后背,但此时却不再嫌弃堵得慌,甚至有时候想轻轻靠一靠,觉得很温暖。
“那军机图,你都能看得懂吗?”慕容卿忽然问道。
“也不算都能看懂,但大致不差,怎么了?”
“我只觉得这些山川地貌放在那小小的图上,看起来跟天书一样。”
“看看山川地貌倒是还好,我只是看不懂匈奴人的布局。”
谷仲溪此时驾着马,眼前似再一次浮现军机图上的内容,心中有一丝隐隐的落寞。
若是诸葛稷在这儿,定能一眼看破其中奥妙。
“看不懂布局?可我觉得,你已经很聪明了啊!怕是跟我三哥差不多。”
“你三哥?慕容光吗?”
“其实他名字叫慕容皝,起化名的时候做了些删减。”
“原来如此,只是我还差得远呢,大约你三哥和稷哥是一类人,饱读诗书,学透古今,方能智谋出众,我或许没那么笨,但对很多事情,真的是想不通,想不透。”
“你要想透啥呀?匈奴人的作战计划吗?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么难懂呀!”
“哦?那你说来听听,我是不大理解,这壶关明明是并州内的一座小城,而帝都洛阳眼下却暴露在魏郡和平阳郡之下,为何匈奴人不直接从此二处出兵,反倒非要围困壶关?”
慕容卿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你忘记了地势和军势。”
谷仲溪疑惑道:“地势我晓得,军势是个什么东西?”
慕容卿抬手在谷仲溪后背上比划:“你看呀,司州西侧为平阳,东侧为魏郡,帝都洛阳恰在中间,看起来好像平阳与魏郡能直击洛阳,但实际上洛阳周遭山脉众多,水系繁杂,又有东海王驻军坚守,似铁桶一般,这等军势,哪里是那么好击破的。而且帝都洛阳不过是大晋皇帝所在之处,即便攻灭,司马家还能再立新皇,大晋的天下仍在永续。”
“所以匈奴人的真正目的不是只在洛阳?”
“当然不是!逐鹿中原,占据更多更广袤的土地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谷仲溪怔怔发呆,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从如此高的角度去看一些事情。
或许跳出原本的思维,便可察觉真相?
那关于阴阳家的事……
慕容卿还在继续分析着:“而且壶关不仅扼住太行陉的咽喉,更生生将匈奴人的地盘断为两节,首尾不能相顾。刘聪的手中再有千军万马,没有壶关,军队只能憋在太行山内。但晋军却有更多的选择,自壶关出兵,可径直攻击匈奴人的平阳首府,也可奇兵突袭魏郡,夺回失地。所以收复壶关是刘刺史的一招狠棋,真真像一把钢刀插在匈奴人背上!”
谷仲溪的思绪随着慕容卿的话语翻腾,不仅仅是瞬间破开迷雾看透了整个并州战局,更让自己又一次重视到一个名字:“刘琨”!
甚至心底隐隐想起,吴县的夜里,那位眉目慈祥的老人,在一句佛号之后曾说过,是他传信给谷仲周,告知司马睿、刘琨和诸葛家的动向,让自己尽早入世。
所以冥冥中自有天意,自己与诸葛家最后的传人成了朋友,见识到睿王殿下的处境还受了召任,现在,又要见到刘琨了!
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一时间,谷仲溪背后竟泛起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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