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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见故人怨


“所以呢?”刘一手抬起头,一双明眸亮闪闪的对上那位主簿差官:“请您再说明白些”。

  “再说明白些,就是你手上这份荐书——屁用没有”,这是一位三旬上下的主簿差官,今日当值遇到的竟是些首次上京办事的生瓜蛋子,什么门路都没搞明白,拿个莫名其妙的条子就想来吃官粮,真是异想天开。

  见刘一手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色,这名主簿差官只好耐着性子摊开来说:“你想入朝进翰林棋院,这棋院自打当今圣上恩旨开设以来,就没有考试入门的成例。想成为棋学士、棋博士和棋待诏,那也不是考的。那得是有贵人推荐——当然,这跟你手上那份什么针鼻大的县府推荐书不一样。那得是六部九卿、当朝三品以上大员、甚至是皇亲国戚、勋贵世家大人物的亲笔荐书,不仅如此,光有荐书还没用。咱们翰林棋院的掌院大人还要亲自面试,校验过棋力、人品后方可录用。现在,听明白了吗?”

  刘一手听了,心下尤有不甘:“可是开元二十三年,宫中花鸟使下江南时,传到我明州府的邸报上曾有明文刊载过,凡各州府县有棋、卜、医、释、道、佛等诸艺精通者,各地官署皆可向上推荐。”

  唉,一脸的不耐烦再加上一脸的不屑一顾,这小地方来的人可真是执拗难缠啊,该主簿暗中腹议,这以后不但是出门要看黄历,这当值也得看黄历,遇上这么一个磨人的小姑娘,别人那边三四五个都料理完了,她这还在扯不清,当下越发沉了脸:“那也没错,原是可以向上推荐的,可这自下而上的荐书,下面递了,那也得上面有人接着啊。换言之,你若真有门道、真有本事,你让这份由县衙盖印的荐书逐级往上从州府、到省府、到六部——十七八个章盖下来,直至三书省当朝宰府也扣上印玺,那自然是成的。”

  这主簿说完便摆摆手,示意刘一手身后的人赶紧上前,根本不再给刘一手机会,紧接着料理下一位。

  先前那几个排队时打听过刘一手,现如今各自都已办好事项的老哥们纷纷看向刘一手,面上都是那一样的神情——“瞧,我早说了吧,你这个不成”,笃定极了。

  刘一手神色怔怔的,有些落寞地走出奏事房。直至十几步后,方又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皇城衙门,看向更远处那高大庄严的翰林院匾额。

  所以,打从一开始,十年前,自己的爹爹——手里拿到的那份荐书,便是一张废纸吧。仿佛就在这顷刻之间,盛世长安在她眼中已然变了模样。那些高大雄伟的建筑、那满眼的繁华热闹,都不真切了。

  酸楚、凄苦、灰心,却也只是半盏茶的光景儿。很快,刘一手便调整好情绪。来都来了!路遥千里,十年光阴,再难再险,自己都已经闯过来了,管你再高的门槛,想我终究能迈进去。

  从东市走到西市,着实一段不近的距离。

  虽然汗已沾襟,力也有疲,但更心疼的是脚上那双临行前娘亲细细密密缝制的新鞋子,都说走远路不能穿新鞋,因为新鞋磨脚,可娘亲做的鞋舒服极了,行路并无半分不适。这长安城的街道也很干净,也没沾上多少灰尘,但因走路太多,还是担心会将鞋底磨损。刘一手坐在路边,脱了新鞋子,从包袱里拿出一双旧鞋换上。

  而后打起精神,好好地参详着西市的客舍、邸店和馆驿,这些因功能差异而命名不同的旅舍都建于繁华的街道两侧,墙荫竹桑、内外精致,或是凭湖揽月、或是草木扶苏、各有风情,各有巧思,当然价格也是不菲,虽然比之东市要亲民不少,但若多日累居,仍是一笔难以负担的开支。

  而专门为外来人准备的租屋,租金更是吓人,且还要另附一笔巨额保证金和房屋修缮费,这是刘一手想都不敢想的。

  看了几处紧凑便宜的客舍,又打听了西南郊附近寺院里办的平价旅舍,平衡之下,打定了主意,现下离晚间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她要趁着这会儿工夫去寻个活计。如此繁华的长安,找个差事应该不难,先站住脚,解决生计后再徐徐图之,纵使再筹划个十年,她也等的起。

  向人打听之后,进了一间牙行。长安的牙行与明州的牙婆不同,明州的牙婆就是将人卖入娼门或富户为奴为婢,单只做这一项营生。而长安的牙行门类众多,大到商贾间的货物、房产买卖、小到平常百姓的日用杂物蔬果柴米、从牛马交易、到长短雇工,全可在牙行买办。

  刘一手另花三文钱请门口代笔帖士帮自己写了一份简历,然后挨个摊口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定算,便来到其中一个无人等候排队的医药行摊口前。

  在此值守的牙人接过刘一手的简历看了看:“不成,你这只是在乡下跟着什么道医当了三年学徒,既没有名医的师承,也没有在知名医馆的行医经历、若想在长安医药行讨份差事,绝计是不成的。”

  刘一手赶紧解释:“不是乡下,是明州城,很大的一个港口城市,我们那里人口众多,各国商船往来也多,我接触过的病例不少,寻常的药方也开得,而且我师承的那位道医,真是名师,医术很好的。”

  牙人笑笑,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册,摊给刘一手看:“我朝行医者,必师承正统,所谓正统分三大流,即太常寺所属的太医署、殿中省所属的尚药局和太子东宫所属的药藏局。你的师傅若不在这三大流之内,那必得是登录在这本名医录里的才行,你且翻翻看,这里可有你师傅的名字?”

  刘一手接过来,一目十行,迅速又仔细地看着,越看越灰心。

  牙人又说:“若非名师传承,按我朝《医疾令》所载,想要入医行者,必须经过太医署的修学,这修学分两部分,先是基础学习,《本草纲目》和《甲乙脉经》都看过吗?倒背如流吗?

  刘一手点头:“看过一些。“

  牙人抚须而笑:“那不成,倒背如流且融会贯通后,经过三年一度的考试,成绩优秀者还要经过修业阶段,修业分门别科,体疗专业七年;少小及疮肿专业五年;耳目口齿与角法专业四年;针科学生修业年限也是七年。经历漫长的修学年限之后,还需要通过不同层级的考试,层层达标之后,才能够学成,而太医署的考试又分平时考试、毕业考试与录用考试三种。层层考试之后再通医举,最终才能成为医工、医师。这中间怎么也得十七八年。小姑娘,你是瞧着我这儿没人,觉得是个冷灶,所以才来取巧的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没人,恰恰是因为门槛高啊。“

  刘一手被这牙人说的面色绯红,颇为羞窘。真没想到,在明州时,那些粗鄙不入流的牙婆,明明是同样的行当,而在长安城里,这谈吐、这底蕴、这对行业政策和知识的储备,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刘一手起身,朝牙人施了一礼:“受教了。“

  虽然作为想取巧找份工作的打工人来说,这行医的门槛太高,高的比棋院还不可攀,但若从普通百姓或者病患角度上想,倒是好事,医者,掌人性命,关乎一家数代人的喜福,从业门槛越高、管制越严,倒是越好。

  而后,刘一手又看向其他摊位,依次尝试投递简历。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看经验的嫌她学历低,不看学历的又嫌她经验少。好容易有个酒家聘跑堂,她被荐了面试,在报菜名时又被嫌弃有口音,眼看有个戏院能被聘去当杂工,却又因为不会换琴弦而被踢,我是当杂工的,会不会修理乐器、唱歌走不走调,有关系吗?

  对方牙人一本正经予以回怼:关系大了,我们这里聘人,要的是综合能力。要面面俱到、术业皆通。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转身出了牙行,迎面看到角落里趴着一群苦力工,有个专招短番匠的牙人拿个帖子喊着:“这边,浐灞码头扛大包的需要十五人。做一天结一天,跟那两辆大车走!这边,慈恩寺招木工,要求有七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包吃住、季结。西边,西边那个赶骡子的僧人,跟他走!“

  话音才落,一堆人便冲了上去,刘一手被挤出人群,忽然灵机一动,对啊,我也可以打这种短工啊,这种短工就不要什么师承、学历了。于是兴冲冲地走到拿帖子的牙人跟前儿:“这位大叔,可有什么短工是我能干的?我会缝衣、织补、会种田、会浆洗、还会煮茶……还有刷墙、补房顶,都可以的!!“

  那牙人上下打量着刘一手后笑了:“小姑娘,刚来长安的吧,你可知我们这里雇主招用这短番匠和巧儿,也是要看匠人的出身,是不是匠户。”

  刘一手愣了:“这短番匠,难道也要世袭?”

  牙人笑着点头,又侧过脸向着人群喊到:“下月初三,兴庆宫筑宫墙,需要四十九日的明资匠,现在开始登记,记得拿了你们各人的匠籍,宫里要查验的!!”话音才落,又是一番人流涌动。

  好像下棋的时候被堵到边线了,刘一手深深吸了口气,眼看时辰不早了,只好先到此前询好价的一间王氏客舍投宿。

  这次是找了多人房,因自己来的早,倒也可以在七八人的铺位中寻一个最把边的、坐在铺上略歇歇腿,便想着到前边要壶开水好就着半块胡饼对付着填饱肚子。

  在前厅里等开水的功夫,抬眼却看到楼上雅间有人下棋,对弈两人穿戴不俗,旁边席上摆的茶点酒菜也是丰足,刘一手当下便有了主意,以往下棋被人堵到边线,便会来一招猴子翻山,常会出其不意,扭转乾坤。

  “一技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有了成算后,刘一手提着热水壶上了楼,主动显才,给落入下风的白棋指出凌空一挖的妙招,瞬间改变了黑白棋子的局势。

  双方皆惊,赞服之余又心存疑惑,打量这小姑娘是歪打正着,还是真有神技在手?立时便邀其入局。

  刘一手先是一番假意推脱,而后又问这长安城下棋,可有彩头?

  在得知有彩头,是请酒席后,立即应允,兴致盎然的下了起来。

  刘一手这边下的风生水起,不知不觉间四下里已经围满了看客,因先前这两位对弈者都是这间店的常客,在长安棋界有小有名气,如今却愿降贵和一不起眼的小姑娘对弈,自然是有吸睛点的。

  围观者越多,刘一手越兴奋,妙招连出,连番将两人斩落盘下。

  围观者中又有好棋者,见状也跃跃欲试。

  刘一手杀的酣畅淋漓。

  心中想的是,未来几天的食宿都有了,或许还能跟店家老板商量,将酒席换成银钱,或干脆充抵房费,看来自己依旧可以像在明州时一样,靠着弈棋博彩活的风生水起。

  岂料,棋罢终盘,看客散去,店老板拿着账单上前,竟然是找刘一手结账。

  刘一手简直惊掉下巴。

  “我赢了棋。“

  店老板:我知道啊,看明白了!今下晌,赢棋的就你一个,就你一直在这儿赢棋呢!“

  “那我赢了,不是他们要输给我酒席吗?”刘一手一脸莫名奇妙:“你为何找我结账?”

  店老板比她还要一脸莫名:“你这小姑娘当真有意思啊,全长安所有酒家、食肆、客舍,谁不知道啊,君子雅好、六艺之首的弈棋博彩,当然谁赢了,便要请酒席的啊。”

  刘一手惊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小嘴一直张着大大的,老半天都忘了闭上。

  再后来,在一片混沌和慌乱中,将包袱里剩余所有的钱财交了出去,还将飞钱抵下,然后又被赶了出来。

  居然连这一晚的住宿都付不起了。

  “盛世长安,还想着靠赌棋赢吃喝,想啥呢?”

  耳边是店老板轻蔑的、带着些许恨恨的碎碎念。

  像踩着棉花、走在云端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出了客舍。眼瞅着天色渐暗,眼瞅着离宵禁不过只有半个时辰了,自己要往何处安身呢!!

  刘一手茫然无措地走在长街上,肚子饿了,包袱皮也瘪了。靠着墙根都快站不稳了,才刚蹲下,便有巡逻差役走过来驱赶,“要饭的出城往西三百里,长安都城三百里不能有要饭”。

  这真是,虽不是虎落平阳,却也是人人可欺,犬犬可驱。

  小姑娘心里这个恼啊,这个恨啊,这个委屈啊。

  却在这时,有人鲜衣怒马,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是饿的眼花,还是真的眼花?

  刘一手看的有些不真切。

  直到那人摆了摆手,赶走了衙役,却连人都没下马,就那么坐在马上,微微侧首,一副纨绔不能再纨绔的样子,“呦,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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