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智水涓涓润四方
时光大好,扩建一新的兴庆宫南熏殿内,自圣上以下,领着近臣亲贵们,正在开着小会。
时下,官员上朝分为常朝与朔望朝。常朝即为日常朝会,凡五品以上文官每日朝参,武官则五品以上每月四次朝参、三品以上每月七次朝参,这种日常朝会一般都在大明宫宣政殿举行。而朔望朝会则是每月朔日(初一)举办一次、望日(十五或十六)举办一次,参加的官员不限品阶,凡在京官员大多有资格参加,因人数众多,故在含元殿举办,含元殿是大明宫最宽敞的大殿,但在朔望朝会时,也不能容纳全部的官员,大多数人只能在殿外站着,并不一定能见到天子。
其实这种大朝会,无论对天子还是群臣而言,都更像是勤政履职的一种仪式感,没人会在大朝会上谈什么要紧事,基本就是报个祥瑞、走个过场。
朝中真正的要事,都是在散了大朝会后,被召去兴庆宫兴庆殿或南熏殿里开小会时商议的。
这便是大会聊小事,小会聊大事。
但今日却着实反常。
此刻,召了宰相、御史、兵部、户部、吏部等重要职能部门首脑近臣,在兴庆殿里原该按议题聊“府兵改制”大事的天子,居然带头八卦,逮住左相李适之便抛了个话题。
玄宗龙目灼灼,神色间是难掩的小兴奋,“听说,小十九动了凡心了?”
小十九,是玄宗对李泌的爱称,不仅为李泌在本家同辈间的排名,更是因一次李泌只用了十九手便卷了桀骜不驯的新罗使臣,令天子龙颜大悦,自此,便有了小十九的爱称。
李适之为人豪放,素来爱酒,却最不擅棋,虽与李泌有交,爱他之才干,却又恼他那冷清疏离的性子,此时正好落井下石,“臣也不知长源这次是不是动了凡心,却觉得好生麻烦,郎君爱小娘,倘若是真喜欢,遣了官媒,三书六礼聘入家中就是了。若不喜欢,便离的远远的,何苦纠缠,还要下什么十番棋?!”
玄宗抚须点头:“说的正是,想娶谁,跟朕提一句,朕下旨便是,难道是这小娘子,对小十九还未必看的上?还要刁难一番?”
韦坚像是知道内情,当下便接过话茬:“回禀圣上,长源入局之前,那刘小娘子于四方馆已然是大杀四方,接任总棋工以来,诸国使商、城内名流,百余盘棋,乃是全胜之绩,未有失手。纵使前番与日本商使的那三盘棋,圣上也是看过棋谱的,的确是积通天势、连环妙手。除却棋艺绝伦之外,听说为人处事也极为妥当。此次摆棋择婿,正是为了劝退日本商使,先前鸿胪寺收到日本商团上书说是为其国的安积王子求娶刘小娘子,因非正式国书,故未曾上呈御前。想来那刘小娘子必是不愿远嫁,故以此相拒。因其正值妙龄且容貌不俗,加之棋艺精湛,自然应者云集,然一番角力后,无人胜之,却在这时,得长源出手,像是势在必得。”
韦坚这一席话说来,虽然说的十分详细,但却过于详细,把玄宗听的好不耐烦,直接赏了个白眼:“这又不是你们刑部郎官说案子,谁让你说这些个中细节了,朕关心的是这小娘子人品如何,才情如何,长相如何,与长源是否相配?”
韦坚一脸尴尬:“臣还未说完,臣曾遣人抄来棋谱,从棋谱上看这姑娘有大材,进退有度,有成算,是佳配。”
说的玄宗更是火急:“这又不是给朕选棋待诏,你光看棋谱有什么用,你真是个死脑筋啊。这男女之间,点燃情趣的,又不是棋谱,是——哎呀,朕跟你说不清。”
一直静观的李林甫适时开腔,便是指向京兆尹韩朝宗:“此女既在四方馆内盛名日久,长安城中一草一木,皆避不开京兆尹的管辖,韩尹必知此人底细。吾且听说,令府二公子也曾入局应棋,料想对此女更是深为了解的。”
韩朝宗被李林甫点到,当下便是一惊,玄宗与众人目光聚焦,只得回应:“犬子素来胡闹,先前因入局应棋一事,臣已将其重重罚过。至于这位刘小娘子,臣也确实稍作了解,原籍为明州府,其父生前为明州府治下县吏,此女虽出身寒门,却也自强坚韧,初入京时,曾在西市秋风渡酒楼充为杂役,后谋入四方馆为棋工助理,于五个月前升为总棋工。”
玄宗略一思忖:“这出身,着实是低了些。”
李适之又补刀:“不仅是出身低,臣听闻她在酒楼跑堂时手脚不净,且患有重疾。”
玄宗面色微变,似有不悦:“这可不行,小十九原是离经叛道分府单过,但毕竟也是一脉宗主之嗣,他的夫人便是宗妇,若身体不好、品行不佳,绝计不行。”
这便是要棒打鸳鸯了。
李林甫心中暗笑,李泌啊李泌,你也有今日。
却在这时,已回京升任户部尚书的裴宽忍不住开口帮腔:“李承旨自幼陪侍圣上,所领内外差事无一疏漏,为人更是清明睿智,凡他看好的人,当不至于如此不堪,街头巷口物议途说,未必当真,圣上可将李承旨召来,当面问清,以免误了好姻缘。”
此语,正合玄宗心意。
李泌被召,匆匆入内。
往日,他并不参加朝会,也不会参与玄宗与近臣的小会,凡有事都是与玄宗在花萼相辉楼单聊,这次却被急吼吼宣入南熏殿,心中未免纳闷。进得殿内,又见阵营分明的两派首脑皆在,且这些人的表情亦都十分诡异,却都齐刷刷看着自己,当下更是莫名。
未等李泌行礼请安,玄宗先开尊口了。
“有凡心是好的,毕竟年纪不小了,但是得在名门淑媛里挑,万不可随便潦草误了终身!”——此时的玄宗,像个舐犊情深的老父亲,一片真心都是为了子女好,
虽然他万分和蔼关切,但在李泌听来,便觉得脑子轰的一下,像被雷劈了。
定了定神,李泌嘴硬:“臣没有,臣还要修仙。臣只是为国选材!”
玄宗哑然失笑:“为国?你的意思是为朕?那朕不需要。你甭费劲了。”
众人暗自偷笑,又不敢御前失仪,皆忍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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