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比鸳鸯成双对
骆坤华就是在这个时候,穿着一身官袍,急匆匆地走进来的。
刚刚有差役去找他,说明来意,骆坤华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反复确认了之后,急匆匆地将手头正在做的事暂时放下,跟着衙差一路到了府衙。
骆坤华到了之后,先是对着何闲打了个招呼,毕竟对方是京兆尹,严格来说,整个长安城都归他管。
骆坤华的到来,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骆夫人看向他,眼中带着焦急之色,骆明玉从刚刚杜氏忽然跪到她面前求她救命开始,整个人都在恍惚之中,此时骆明玉转过头,目光无措地看着骆坤华。
骆坤华自然看到了骆明玉,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心中暗叹一口气,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苏芷的身上。
来的路上,差役已经把大概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自然也知道了这个姑娘进了长安城之后,根本没有回骆家,而是直接绑着两个人到了府衙告状。
骆坤华知道,苏芷这么做并没有错,非但没有,她还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应该是考虑到了种种可能性,最后选择了直接告状。
因为回到骆家,此事很可能不了了之,因为骆明玉如今是骆家的掌上明珠,她再不是亲生的,也是在他们跟前,如珠如宝被宠爱大的。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就算苏芷才是他们亲生女儿,但她并未和他们有过哪怕一天的相处。
人与人的感情,并非天然而生,须得朝夕相处才能慢慢地后天形成。
苏芷想来是洞悉了这一点,她知道她亲生女儿的身份,对于骆家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因为她只是个女儿,并非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血脉是否亲生没有那么重要。
骆坤华看着苏芷,心里觉得酸涩,却也有着一些可惜。
如此聪慧的姑娘,若是没有遭遇这些,在骆家如骆明玉一般被精心教养长大,如今也不知该是何等的风采。
“骆大人来的正好。”何闲看着骆坤华道,“想必事情的经过您已经知晓,如今杜氏已经认罪,对她恶意换婴,后又蓄意虐待,意图谋杀一事供认不讳,本官已经判处杜氏磔刑,而其夫苏三郎,常年虐待殴打令千金,本官判他流放三千里。”
骆坤华闻言,点了点头,“大人秉公办理。”
骆夫人闻言,心下有些着急,但想到苏芷,她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眼下有一事,还需骆大人定夺。”何闲的目光,落在了骆明玉的身上,“骆明玉,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骆明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心头涌上一股恐惧,她不是骆家千金,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生母恶意算计来的。
可是她也不想的,她当初只是个婴儿,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不是她的错,要怪只能怪命,为什么何大人要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看着她……
“大人,明玉当初也不过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骆夫人忍不住开口道。
何闲却道:“本官自然知晓,按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追究骆明玉?”
骆夫人此时心乱如麻,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扭头看向苏芷,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你叫苏芷……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要讨个公道是应该的,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放心,等你回了骆家,我会补偿你的。明玉,明玉她一直在骆家长大,她从未受过苦……”
“所以我活该吗?”苏芷冷冷地看着骆夫人,对于骆夫人如此在意骆明玉,苏芷其实并没有很意外,毕竟这是人之常情,养只阿猫阿狗都有感情呢,何况是一个孩子,之前的十六年,骆家都不知道换婴之事,亲生女儿疼宠这么多年,一朝得知竟非如此,也不可能放下这十多年的感情。
若骆夫人此时真的对骆明玉半点不念旧情,苏芷才要害怕。
但理解是一回事,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
说到底,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要维护的东西不同。
骆夫人的声音哏在嗓子口,她看着苏芷,看着这个从未相处过一天的亲生女儿,看着她质问她,是否是她活该。
骆夫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苏芷面前说这些话,是多么的残忍。
她竟然在要一个受尽苦楚和磨难的人,去理解一个被捧在掌心里被娇养大的人,并且这些原本就该属于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骆夫人近乎狼狈地挪开视线。
骆明玉满含期待地看着骆夫人,然而骆夫人此时却有了退缩之意,她心慌极了,“娘……爹……你们不要女儿了吗?”
骆明玉自小蜜罐子里长大,从未受过委屈和磨难,却在今天发现,她的天塌了,她哀求地看向苏芷,“我把所有东西都让给你,都给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失去爹娘和哥哥,我求求你,求求你……”
骆明玉说着,直接在苏芷面前跪了下来,她一声声哀求。
骆夫人看的不忍,她想说什么,可是看着苏芷,她说不出口。
骆坤华看着这一幕,果然是能做出直接告状之事的人,面对骆夫人可以一句话就切中要害,面对骆明玉的哀求,可以无动于衷。
“让给我?”苏芷看着骆明玉,眼前的姑娘皮肤白如雪,手心里一点茧子和伤都看不到,她身上穿着最柔软的绫罗绸缎,头上的一根簪子都够普通人一辈子生活,“你弄错了一点,我从头到尾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你的去留并不在我。”
骆明玉愣住了,什么意思?她出现在长安城,搞出这一大堆事情,不就是想赶走她,夺走骆家大小姐的身份吗?
骆明玉又看向了何闲,“大人,您听到了,苏姑娘并没有要追究我……”
“是啊大人,接下来应该是我骆家的家务事。”骆夫人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管后续怎么处理,回到骆家之后,关起门来总是好慢慢考虑商量。
何闲没有看骆明玉,而是继续看着骆坤华,“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看,骆夫人在明知道自己的亲女被恶意调换的情况下,对着鸠占鹊巢的养女仍旧念念不忘,关心至极。”
骆夫人闻言,脸上瞬间红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苏芷,苏芷却并不看她,她背着背篓站在一边,身上穿着的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头上没有一根发簪,脚下的鞋也磨破了,她手上都是茧子,看起来就知道,她过得很不好。
“大人,人之常情。”骆坤华道,“十多年母女情,轻易无法割舍。”
“是,但正因为如此,此事决不能如此放过。”何闲脸上表情堪称严肃,他的语气很重,目光从堂下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府衙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本是奴仆之身,却因为替换身份就能得来泼天的富贵,就算被揭穿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还能讨的更多的怜悯,将来,是不是有更多的人要效仿?届时,大人可还说得出一句人之常情?”
骆坤华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此事乃是一个特例,但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例,倘若如此结束,将来他人效仿,又要如何处置?”何闲喝道,“既得利益者可以逍遥度日,犯罪成本如此低廉,要逆天改命,只需换子就能做到,大人可想过会如何?!”
骆坤华脑中轰然一震,仿佛是被一道响雷劈中。
何闲这话说的极重,就差把他日有人效仿,胆子再大些,直接换了皇帝儿子该如何。
这话一出,底下围观的百姓也一片哗然,原本他们只是来看个热闹而已,但现在,这个热闹继续看下去,极有可能会看到自己身上。
是啊,想要改换门庭,夺他人家产,只需换子就可以,就算处置了凶手,但既得利益者却可以毫发无损,必然多的是人铤而走险!
“大人!不能如此!”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出来。
顿时,从者云集,外面一阵哗然,全是在喊着不能放过骆明玉,若骆明玉依然能够回到骆家,还是骆家千金,那杜氏换子的阴谋就成功了!就算杜氏被处以磔刑又如何,她女儿直接从女婢之身成了千金之躯!
骆明玉此时面无人色,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来的路上虽然忐忑害怕,但是到底还是有底气的,因为爹娘的疼爱,还有哥哥们的疼宠,让她知道,就算她不是亲生的,家人也绝不可能放弃她的。
但现在,这一切似乎并不是爹娘能说的算的。
“怎会如此……”骆夫人此时十分焦急,她看向骆坤华,“老爷,你想想办法……我们送她走,把她送出骆家行不行?她也是身不由己的……这一切也并非是她的错……”
“夫人。”骆坤华摇了摇头,“她本该是你陪嫁之女,这一切并非她之过错,但她是既得利益者。”
骆夫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向何闲,她求道:“大人,我们会把她送回乡下,让她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这样也不行吗?”
何闲不为所动道:“我会将此案禀明皇上,到底如何处置,自有皇上定夺。”
何闲说完,直接一拍醒木,“退堂!”
骆明玉尖叫着挣扎着,却还是被带了下去,杜氏和苏三郎则早就吓得像两个死狗一样,被拖下去,择日行刑。
苏芷背着她的背篓,出了大堂之后,就想去寻个落脚点,这些年,她在山上找到了不少的值钱药材,很是囤了一些银钱。
悬在她心上最大的事情了结了,她此时其实是无事一身轻。
外面围观的百姓都在悄悄看她,很多人嘀嘀咕咕地窃窃私语,这姑娘的命可太差了,本该是富家千金,却硬生生被磋磨成这样,太可怜了。
苏芷却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从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命,不过是有歹人作恶,她是受害者。她也从不认命,若她认命,自怨自艾,早就被打死了,哪可能站在这里给自己讨个公道?
“苏芷,你等一等。”骆坤华追出来,刚刚骆夫人六神无主的,差点晕过去,他花了点时间让人将骆夫人扶了下去,转身却发现苏芷已经离开了大堂。
苏芷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骆坤华,她眼中没有向往也没有期待,更没有孩子看向父母的孺慕,“骆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
骆坤华心头发苦,“你该喊我一声父亲,孩子,我知道你心有怨言,你娘并非故意,那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事情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并非是故意如此。”
“我知道啊。”苏芷笑了笑,她的眼眸颜色很深,黑漆漆的,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泽,“但正因为没有时间准备,一切才都显得真实不是吗?我是有怨言,但我怨的是你们生了我,为何不保护好我?我看过了那位姑娘,她长得同你们都不像,反而很像杜氏,她与你们朝夕相处,长相是骗不了人的,你们难道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骆坤华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了骆明玉因为眼睛长得与骆夫人和三个哥哥不同而闹脾气的事,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哄她,哪会往别的地方想。
“算了,说这些没有什么意思,骆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毕竟快日落了,我也要找地方落脚了。”苏芷说着,把背篓往上颠了颠,转身就往前走。
骆坤华追上去,“我是你爹,骆家是你的家,你怎么会需要找地方落脚?我带你回家。”
苏芷却笑了起来,“那是骆家,却未必是我的家,有家人所在的地方才是家,你如何能保证骆家人会愿意当我是家人?”
骆坤华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眼前不过才十六的小姑娘,竟然会如此通透,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大概也已经预料过骆家人对她会是何种态度。
所以才能如此冷静,如此风轻云淡。
“骆大人不如先回去吧,等到你确定,骆家人把我当真正的家人时,再来见我。”苏芷说完,背着背篓转身就走,很快就没入了人群之中。
*
“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顾岑宴追问那店小二,“皇帝是如何处置骆明玉的?”
“直接判了那骆明玉,哦,皇帝让她改名了,苏明玉和她亲爹一起流放。”店小二说到这个就来劲了,“皇帝老爷说了,骆明玉本就是苏三郎的亲女,亲爹被流放,亲女跟随伺候是天经地义的。”
顾岑宴:???
不得不说,皇帝这个操作属实是妙,毕竟他说的也没错啊,亲女伺候流放的爹一路去苦寒之地,这没什么问题啊。
“那骆家就这么算了?”顾岑宴又问,“不是说骆夫人很舍不得那个女儿吗?”
店小二双手一摊,“嗨,那当然不可能,那骆家的三位少爷,大少爷如今是御前带刀侍卫,二少爷在吏部当值,三少爷还在太学念书,这三位少爷直接跪在殿门口求见皇帝,想让皇帝老爷开恩,结果,皇帝老爷根本没有搭理。”
皇帝何止是没有搭理,简直就是震怒,直接扒了骆大郎的那身皮:“你如此是非不分,朕担心哪一日你帮亲不帮理,把歹人放进来,滚回去吧。”
于是这件事,最终以骆大郎丢官,骆坤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亲自动手把三个儿子揍了一顿为结束。
“那位苏姑娘呢?她人在哪里?”顾岑宴急急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这个问题。
店小二道:“被骆家接回去了,这事儿几乎大家都知道,亲眼见着的,骆大人亲自带着骆夫人还有三个儿子去客栈,把那姑娘接回了骆家。”
店小二还在感叹,“说来,那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岑宴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谢过了店小二之后,他回了自己的客房,他为苏芷终于大仇得报而高兴,却也为如今苏芷成为骆家小姐,自己很难见她一面而烦恼。
顾岑宴考虑了几天,还是决定去一趟尚书府,之前那些都是他道听途说来的,他不亲眼确认苏芷安然无恙他还是不放心。
顾岑宴上了尚书府的门,门房见他不过只是个举人,便有些不太高兴通报,如今会试在即,多少考生涌入长安城,想来拜见尚书大人的多了去了,若是每个都见,大人还不得忙死。
顾岑宴看着敷衍的门房,心事重重地转身。
会试的日子快到了,顾岑宴咬牙把自己关在屋里做最后的准备,现在他能进尚书府的唯一办法就是中进士,他是举人没有资格,但成了进士之后,便有了官身,再上门时,门房必定不会那么敷衍他。
顾岑宴怀着无论如何都必须中进士的信念进了贡院,最后果然如愿榜上有名,殿试时,顾岑宴却惊愕的发现,皇帝的考题,竟然是问的刑罚,而举的事例就是几个月前长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千金案。
这一场殿试,顾岑宴的答卷尤为出彩,出彩到皇帝直接把他点为了状元。
皇帝后来召见他,询问他为何那样作答,顾岑宴并未隐瞒,将自己与苏芷从小青梅竹马一事告诉了皇帝。
皇帝当时怔愣恍惚了很久,他看着顾岑宴,却又像是透过顾岑宴在看久远记忆之中的某一个人。
皇帝让顾岑宴退下去,一个人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在大太监战战兢兢之中,皇帝破天荒的,直接给顾岑宴和骆尚书家的千金赐了婚。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发麻,我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但是我知道,我当时是狂喜的。”
“我心悦她,我咬牙冲到了状元的位置,有了去见她的资格。”
“我以为我终于能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
“我精心准备了聘礼,布置了喜房,开心忐忑地去迎娶我的新娘。”
顾岑宴说到这里,已然泪流满脸,他眼中带着刻骨铭心的疯狂恨意。
“我们拜过天地,被送入洞房,可是我掀开盖头,看到的却不是我的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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