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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喜鹊啼鸣迎贵客


江州,茂县,上刘村。

这个村子距离县城有些远,出行并不是很方便,或许也因为如此,这里的一切发展都极为缓慢,村中建得起青砖瓦房的仍然没有几家,大家数十年如一日的贫穷。

但这是在顾岑宴回来之前。

如今的上刘村,有了一些变化,出入村庄的路变宽了许多,村中也不只是一两家青砖瓦房,多了好多修建的挺考究的院子。

顾家的屋子被翻新过,院子倒是没有扩大多少,一切好像还是曾经的样子。

苏芷推开院门走进去时,院中摆着的桌子上,已经放了两盘炒好的菜,她提着柴火放到院中堆放柴火的地方,又将背篓放下来。

顾岑宴端着煮的刚刚好的红烧肉出来,他面上带着一抹笑,这让他脸上那道伤疤都显得温柔了几分,“今天有什么收获?”

“前两天下的那场雨,木耳长了很多,还有蘑菇也不少,我还捉到了一只野鸡。”苏芷语气里带着喜意,听得出来她此时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我们晚上吃小鸡炖蘑菇吧。”

顾岑宴从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了水,十分熟练的拉着苏芷的手替她洗了手,“好,就吃这个。”

洗了手,坐在桌子边上,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这样的饭食,放在上刘村算得上是顶好的,但若是放在长安富贵人家就完全不够看。

顾岑宴和苏芷都是这上刘村土生土长之人,后来都去了长安,过上了许许多多人眼中高攀不起的好日子,最奢侈的时候,一个人独享十道菜,谁也没有料到,这么多年之后,兜兜转转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两年前,顾岑宴在青州城遇见贺境心,从她手里拿到那枚骰子,这枚骰子送来的是间隔十年的书信,他知道了苏芷的下落。

那后来,他回到了长安,见到了皇帝,曾经威势极重的帝王苍老了,他以为自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脱身,却没有料到皇帝轻而易举地就放他走了,只让他答应了一个条件,那并不是一个苛刻的条件,甚至选择权都在他的手上。

他告别了长安,一路南下,长安的繁华抛在脑后,他穿行文风极盛的苏杭之地,不曾停留的继续赶路,最终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苏芷背着背篓从门前走过时,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讲,可是千言万语在相见的面前又皆化作无声,四目相对,很多东西都不必再说。

他请了十里八村口碑名声最好的媒婆去提亲,当时他就站在媒婆的身边,紧张的喉咙发紧,手心里都是汗,因为他们真的很多年不曾见面,曾经待在山洞里躲雨时,他满心欢喜不敢说出口,只敢赠君玲珑骰,太漫长了,这段不曾喧诸于口的爱慕之心,他又开始担心芷娘会不会并不喜欢他,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他甚至有点后悔让媒人来提亲,应该先和芷娘确认心意才对的……

“好啊,我愿意的。”苏芷的声音很坚定。

顾岑宴猛地回头看她,苏芷正在看他,黑漆漆的杏眸里,眸色宛如当年。

耳边是媒婆欢喜的祝福声,一连串的吉祥词儿不重复的说出来,顾岑宴看着苏芷,眼中有着藏不住的喜意和不可思议。

那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流程,一个月后的良辰吉日,顾岑宴和苏芷邀请全村人做见证,他们拜了天地,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生活变得非常平淡,却又非常充实,顾岑宴在村中开了个私塾,好歹也是曾经的状元郎,名头还是很好使的,私塾一开,这附近十里八村的蒙童都被送过来,甚至还有镇上有钱人也愿意把孩子送来。

那些人家一开始还送钱送铺子,想让顾岑宴把私塾开到镇上去,但顾岑宴不愿意,他就想待在上刘村。

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那些人家妥协了,有些甚至在上刘村置办了田地院子,就是为了家中少爷读书,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考究的小院便是这么来的。

“你说,那人会找来吗?”顾岑宴看苏芷吃完了饭,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苏芷放下碗筷的手顿了顿,随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早点找来也好。”

顾岑宴和苏芷成亲之前,苏芷向他坦白了一件事,并让他好好想想,若是后悔还来得及。顾岑宴并不害怕,事实上苏芷还活着最重要,其他都是小事。

恰此时,一只喜鹊飞来,立在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上叽叽喳喳叫唤着。

顾岑宴和苏芷同时看过去,又回过头来相视而笑。

“喜鹊来了,感觉要有贵客到了。”

*

“没想到,那顾岑宴还挺有名。”张满打听了消息回了牛车上,“他如今开了一家私塾,就在上刘村,听说教的挺不错的,不少乡绅富户都把孩子送他那边呢。”

“其实挺可惜。”贺影心道,“十数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入了翰林,结果最后只能偏安一隅,怎么看都很浪费。”

张满也觉得很可惜,但怎么说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顾先生自己不觉得可惜。”

赶牛车的是方瑞,他休息了一夜,晕船的症状总算是消失了。

贺境心此时翻看着一叠信,这些信是当年贺从渊死后贺境心从箱子里找出来的,她早就看过,也早就印刻在脑海之中,如今再看一遍,好些她以为解开的谜团,如今再看,却又有另一番解释。

“前面就是上刘村了。”方瑞目光扫到立在路边的一块碑石,上面刻着上刘村三个字,出声提醒了一声。

几人下意识地坐直了腰,贺影心都紧张了起来,有关于赵长生无人知晓的两年,可能马上就要揭开那层面纱了,其中就有贺影心到底是怎么来的,虽然在他眼中,贺从渊和温觅就是他的爹娘,但知道自己并不是爹娘亲生的之后,都会好奇自己的亲生爹娘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有的自己。

贺境心抬起手拍了拍贺影心的肩膀,贺影心抬起头看了姐姐一眼,对姐姐笑了一下,原本挺直的腰背又放松了下来。

“大爷,您可知道,顾夫子家怎么走?”方瑞下了牛车,牵着牛,向地里除草的一个老大爷问路。

那大爷闻言,目光落在了牛车上,最后停在贺影心的身上,“你们是来送孩子读书的吗?”

“是,我们来问问。”方瑞笑着应。

大爷顿时挺直了胸膛,一脸骄傲,“那你们来对了,我们夫子可是进士及第咧,当初可是状元郎,全县就这一个。”

“是啊,我们就是慕名而来的。”方瑞道。

大爷顿时笑的满脸都是褶子,他转身朝着村子里指了一个方向,“你们从这路一直往前走,然后往东拐就是了,这个时辰,夫子应当是在家中陪他媳妇儿吃饭呢。”

“多谢大爷了。”方瑞说着,拉着大牛往前走去。

“看样子,苏芷真的没有死,还活着。”张满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意,“还活着就好啊。”

在听到那大爷说夫子在陪他媳妇儿吃饭,张满就觉得挺开心。

贺境心挑了挑眉,“就这么笃定苏芷还活着啊。”

张满一脸坚定:“绝对是苏芷还活着!”

尽管看过那么多的不圆满和遗憾,知道这些才是常态,但张满仍然愿意相信这世上有老天爷都不忍心拆散的人。

牛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院子前。

贺影心率先跳下牛车,贺境心和张满紧随其后,方瑞此时已经上前,抬起手正要敲门,然而院门却在此刻从内打开了。

一身细布长衫的男子,犹如一杆青竹一般立在那里,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了贺境心的脸上,“贺大师,好久不见。”

“贺大人。”贺影心开口纠正。

顾岑宴愣了一下,目光挪到了贺影心的身上,这孩子他之前不曾见过,“什么?”

贺影心表情认真,“我姐姐如今不是贺大师,她是贺大人了。”

顾岑宴恍然,“失礼了,草民见过贺大人。”

贺境心摆了摆手,“顾先生不必客气,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找来吗?”

“因为今天喜鹊叫了。”一道女声响起,院子里的另一个人开口道,“喜鹊叫了,会有贵客来。”

贺境心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手里拿着斧头,显然正在劈柴的妇人身上。

苏芷放下手里的斧头,目光坦然,她走过来,“都进来吧,阿宴你去泡茶,让贵客站在外面,不是待客之道。”

顾岑宴听话地转身往里走,“各位进来吧,家中粗陋,还请多担待。”

贺境心的目光已经大致把小院看了一遍,院子不大,但是打理的井井有条,院墙边上还种了一圈花草,此时都开了,看起来很是雅致,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苏芷的身上。

四目相对,苏芷对贺境心笑了一下,“你长得和你爹有点像。”

“那自然,我是我爹生的。”贺境心道,“你如今是叫苏芷,还是骆芷?”

“苏芷。”苏芷道,“你见到我,好像也一点都不意外。”

贺境心:“意外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倒也是。”苏芷点了点头,她目光挪动,落在了贺影心的身上,她眼中有一抹怀念之色,“你长得很像你爹。”

贺影心后背僵硬了一瞬,他唇抿了抿,“真的吗?”

苏芷感叹:“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出生后一个月里,都是我在照顾你。”

贺影心低下了头,苏芷说的这些,他当然不可能记得,此时听来,仿佛是在听其他人的故事。

顾岑宴泡好了茶出来,院中的桌子上已经收拾干净了,他招呼几人落座喝茶,边喝边聊。

贺境心看着顾岑宴,冷笑了一声,“顾先生如今过得倒是挺好。”

顾岑宴闻言,点了点头,“还是多亏了贺大人,多谢大人成全。”

贺境心:……

贺境心有点想打人。

几人落了座,方瑞不是很想听秘密,他走出去,牵着大牛去山脚下吃草去了。张满想了想,也跟了去。

一时间,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说说吧。”贺境心也不兜圈子,无论是顾岑宴还是苏芷,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今她带着贺影心到这里来,苏芷更是直接点出了贺影心的身份,就没有必要迂回寒暄试探。

苏芷笑了一下,“从哪里说起呢?”

贺境心:“就从你被骆家下令杀死,结果在郊外被人救了那边说起。”

苏芷叹了口气,“行,那就从那边说起吧。”

那一年,苏芷发现了骆家窝藏朝廷钦犯,本该被流放的骆明玉却出现在了骆家,当时苏芷的心情说不上是多伤心,毕竟她回到骆家之后,对骆家从未真的融入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在明知道骆家对她只是表面嘘寒问暖,她也不可能真的拿他们当做家人。

所以在发现骆家包庇骆明玉之后,苏芷不伤心,但她很生气,她是一个很理智的人,这样的家人她不稀罕,但这不代表着她就会拱手让人,她还没有那么大度。

骆明玉会忽然推她一下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当然骆明玉也没有想到一切是那么凑巧,总之最后的结局是她被撞坏了脑子,差点死掉。

如果说到这里,苏芷还只是对骆家人无感,但之后骆家人的骚操作,就是完全出乎苏芷意料的,为了隐瞒骆家包庇骆明玉的事实,也为了掩盖苏芷的伤势,他们竟然搞出了替嫁,之后直接要斩草除根弄死她来个死无对证。

苏芷当时人在别院,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多留了个心眼,想悄悄跑出去,她当时都计划好了,出去之后直接去敲鼓鸣冤,长安城那位大人是个好人,他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甚至退一步,她如果来不及去敲鼓鸣冤,也可以去找近一些的顾岑宴,她知道顾岑宴的为人,他们好歹也有同村情分,顾岑宴不会见死不救。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苏芷前脚才跑脱,后脚就有人追来,她本是要回城,可是城门口有人埋伏,她只能闷头往城外跑,她身体还很虚弱,根本跑不远也跑不快,当时那些人已经追过来了,她能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她以为自己一定活不成了,她飞快的在脑海中盘算如何自救,如何拖延时间。

而就在此时,身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她惊怒之下一口老血喷出来,人直接就气的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的唯一念头就是,“贼老天你不公平,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凭什么连让我活着都不肯!”

许是最后的怨念太大,老天爷也觉得不能欺人太甚,苏芷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挂在马背上,马儿还在疾驰,她被颠簸的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她在马背上昏过去又醒过来,如此几次之后,再一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医馆里,医馆看起来很破旧,但收拾的挺干净,替她看诊的是个年轻姑娘,那姑娘正在替她施针,“醒了,没事了,暂时死不了了。”

苏芷嗓子里干涩发疼,那女大夫端来一碗水让她喝下,苏芷这才有一种自己从鬼门关活回来的侥幸,她此时还不确定,到底是骆家的人带走了她,还是她被其他人给救了。她不动声色地喝了药吃了东西,心里开始盘算不同情况的应对之策。

但好在,并没有让她心惊胆战太久,贺从渊和赵长生来找老大夫,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可以知道,这两个人不是骆家来的,她如今是被人救了,甚至他们已经出了长安城。

苏芷想回长安城,她要报官,骆家不干人事,她半点也不想替骆家隐瞒,然而当她提出这个请求之后,却被贺从渊和赵长生拒绝了。

当时苏芷并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拒绝自己,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那时候的贺从渊和赵长生不能暴露在人前。

赵长生作为一个“死”了很多年的皇子,还是嫡长子,他的存在就是错,只要暴露,就要面临无数追杀,尤其是他们是为了查皇后死因,当时局势太乱,他们不能出一点点的差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救苏芷,本就是顺手而为,毕竟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只是当时的苏芷不知道那两人的身份,她不理解他们为何要拒绝,“我会自己回去报官,也不会把两位说出来的。”

苏芷只猜测着两人莫不是也犯了事,不能被官府知道。

“不行!”然而在此开口拒绝的苏芷的,竟然是那年轻的女大夫。

苏芷不明白,“为什么?”

女大夫语气有些凶,“当然是因为你现在哪里也不能去,你需要静养,静养的意思是就这么躺着,你脑袋那么大个窟窿,又作死颠簸这么久,如今你脑子里全是血,你得亏是遇到我,否则你这会儿已经入土了。”

苏芷:……

“这……这么严重的吗?”苏芷吓得瞬间躺平不敢动了,主要是她醒来之后,虽然脑袋晕晕的,还有点想吐,但至少没有那种死一样的感觉了,她以为自己如今还好呢。

“很严重。”女大夫道,“喝药扎针,至少静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哪里都不能去,之后随你,我救你一命不容易,可不能拿来糟蹋,听到了吗?”

苏芷:“听、听到了!”

女大夫又盯向站在一边的贺从渊和赵长生,她眼神锐利,看起来很不好糊弄,“你们要看住她。”

赵长生上前一步,比起女大夫的暴脾气,赵长生就温和很多,“大夫放心,我会看住她的。”

他们当时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他们一路隐藏踪迹,确定无人追踪,眼下暂时留在这里,也算是个办法。

苏芷被凶了一顿,暂时老实了,没有再提要去报官的事。

只是第二天,贺从渊就离开了。

“他不放心家中妻儿,他和他闺女说好了一定回家,所以先走了。”赵长生是这么和苏芷说的。

苏芷当时脑袋都被包着,整个脖子都不能动弹,只能躺着静养,闻言有点歉疚,“我耽搁你们时间了,其实我一个人留在这也没事的,我不会乱动,我会听陈大夫的话。”

赵长生语调温和:“我既然答应了陈大夫会看住你,我就要说到做到。”

他说完就出去了,很快,苏芷就听到了赵长生的声音,“我来帮你碾药吧。”

苏芷:……

呵,有些人嘴上说留下来是为了着看住她,实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虽然那位医治她的陈大夫凶凶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但陈大夫毋庸置疑是个大美人!她和长安城里那些千金贵女不一样,那些姑娘身形纤细,弱柳扶风,但陈大夫身姿丰腴,容貌舒朗大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这样的大美人谁会不爱,就算是苏芷也很喜欢,所以苏芷严重怀疑赵长生留下来,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瞧瞧瞧瞧,现在不就是在献殷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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