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荆棘鸟的归宿(5)
女仆们鱼贯入内,开窗开门换床单被套伺候洗漱把椅子归位一气呵成,最后说主人们正在餐厅等着贵客下去吃早餐,施施然退场。
姜曜摸摸女仆给梳的小辫子,走到柜子前。
门打开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盯住她。
“小小年纪心就这么狠,没有男同学喜欢你吧?”
姜曜给他解带子的动作一顿,心头火起,讲道理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仔细想想,她当初就是因为跟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讲道理,才会落得那个下场。
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姜曜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这种说话没有逻辑,还低级,在方方面面体现不聪明,总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不值得自己生气。
姜曜停下手,站直身体,脚一勾就把柜门关了回去。
偷拍男:“……”
偷拍男:“别走!我错了!你就当我刚才放了屁!”
姜曜施施然退回来,把门打开。
果然,行动比道理有用多了。
解开带子重获自由,偷拍男又开始挽回自己的颜面,恶声恶气:“算你识相!”
他骂骂咧咧站起来迈出一步,麻痹的手脚反应过来,拿出应有的水平,扑通一声就软了下去。
“卧槽!”
姜曜看了看跪在自己身前那张又恼又惊的脸,心气儿顺了,悠悠往外走去。
这大概就是人贱自有天收吧。
偷拍男气急败坏冲出姜曜的房间时,迎面撞上陈慧王满生。
陈慧目瞪口呆,正想着应该评价姜曜心地善良,还是脑子有病,余光瞥见另一边走过来的人,眼珠子一转上前揪出一只脚还在房间里的姜曜,手指头直点人额头。
“你要死啊,昨晚你把人放进来了?!你胆子也太大了!”
“你看看人家,人家有一点对你的感激吗?吃力不讨好!”
姜曜被她戳得脑门痛,忙挡了挡,为自己叫屈:“那我也不能看着他死在外面啊。”
偷拍男像只被踩了痛脚的猫一样弹起来,“你放屁,我怎么就会死在外面了?!”
他不承认!
把他划分到傻子区的姜曜连眼神都不想给他。
后头和傅醒一起走来的闵秋愣了,按住偷拍男,“怎么回事,什么死在外面,你怎么从人家房间里出来,难道说……你昨晚出来了?!”
最后一问很是严厉,偷拍男心虚,不敢叫了,支吾道:“我不小心出去的……”
看着闵秋铁青的脸色,他硬着头皮卖惨:“哎呀闵秋姐,我昨晚那是九死一生了都,我疯狂敲门也没个人救我,可吓死我了。”
闵秋心说你怎么就没被吓死,没好气地说:“昨晚我和傅队不在房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救你?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出去了!”
偷拍男委委屈屈闭了嘴。
昨晚不在房间。
姜曜抓住这个关键信息,钦佩地看了傅醒和闵秋一眼。
不愧是老玩家,太厉害了。
她又去看陈慧和王满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离开房间,去获取第一手信息了。
不过只有王满生无知地对她笑了笑,陈慧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牢牢盯在闵秋身上。
“喂,你们的新人什么情况,我们丫头不是人吗,什么叫没个人救他?要不是我们丫头给他开了门,你们的新人昨晚就没命了!”
姜曜领会了陈慧的意图。
她是在提醒南区的人,自己对他们是有恩的,要他们对自己更客气。
但……
她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吗?
自从昨晚发现称呼问题后,姜曜总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除了利用自己,也有相依为命的意思,那她为什么都不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谁都可以是小丫头,但这里只有一个姜曜呀。
走神的时候,她看到陈慧如愿听到闵秋道谢时露出满意中略带得意的笑容,木木地说了一声不用谢。
“闵秋,记一下昨晚被他敲过门但没开门的人员名单。”
姜曜回神,把目光放在说话的傅醒身上。
这位第一名先生声音中的冷意无所掩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给人打叉,着实严厉。
也是从新人期过来的闵秋有些不忍,试图缓和:“傅队,他们都是新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面具后的眼神凌厉,“昨晚可以因为怕而不开门,今天早上为什么还是一点行动都没有?”
闵秋心中一凛。
“我知道了,谢谢傅队提醒。”
有人听到这一段,偷偷躲回房间里。
也有人佯装平静,一脸不知情地加入队伍。
陈慧跟姜曜咬耳朵,“我跟你说,这个傅队长眼里容不得沙子,可以说是有道德洁癖了,据说他的座右铭就是‘人可以蠢,但不能不道德’。昨晚没给那后生开门的估计都凉了,而你……嘿嘿,经过我方才的一番操作,他绝对会记着你高尚的行为,给我们便利的。”
姜曜觉得这是个悖论,回咬道:“可是他既然眼里容不得沙子,又为什么会给北区的我们便利呢?”
陈慧叹气,反问:“你不好好学习,你妈会教训你对吧,但你邻居家的小孩不好好学习,你妈会教训他吗?”
姜曜立刻明白了。
亲疏有别,人家对他们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起下楼,正赶上庄园主的小女儿在楼梯上玩耍,一级一级往上跳,和围着她的女仆们一起完美挡住去路。
忽然小女孩儿一个没跳好,扑倒在了台阶上。
女仆们忙去扶她,卡罗拉倒也没哭,只是用力跺脚蹬楼梯泄愤。
陈慧啧舌:“这小孩脾气还挺坏!”
小女孩泄完愤,对这个跳楼梯的游戏也失去了兴趣,乖乖被女仆牵着上楼换衣服。
一行人终于下了楼梯。
姜曜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到二楼最后一个台阶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两侧墙壁上的挂画,蹙着眉头说了声“不对”。
这会儿没人说话,她的声音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什么不对?”
姜曜心里别扭死了,数字不知缘由的变化让她很没安全感,语气激动:“画的数量不对,昨晚数的时候楼梯这里明明有十一幅画的!”
“……你数错了吧?”
姜曜在这方面很有自信:“不可能,这么小的数字,我不会错的。”
“反正你错了也没法……”看着对方生气的脸,陈慧连忙改了口,“你试试再数一遍呢?”
“我不会错的。”
姜曜认真地为自己正名,但还是采纳了她的意见,倒回去重新数了。
其他人先行下楼。
南区团队气氛压抑,闵秋偷看不言不语,比平时冷峻数倍的傅醒一眼,无声吐气,随口打趣缓和气氛。
“小姑娘对自己还挺有信心,数错了不是常有的事?还发脾气,跟刚才摔跤怪地板的小孩一样。”
有人抓住机会,趁机讨好闵秋,接话道:“她本来年纪也不大嘛,年纪小就是容易情绪化。”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团队的僵硬稍稍打破。
偷拍男酸里酸气说:“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她可是拿过mvp的大佬,怎么会错——”
最后两个字拖得老长,鼻子不是眼睛的。
“她是真的飘,昨晚竟然把我绑起来塞进衣橱里,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众人哈哈大笑。
闵秋瞪他,“这你没有立场说她,小朋友安全意识强是好事,你要是有她那么谨慎,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偷拍男吐吐舌头。
闵秋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回过头发现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快没影了。
她心里一沉,赶紧追上去,壮着胆子笑道。
“傅队,偶尔放松一下不会影响做事的效率。”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她还没反应过来,冰冷的眼神扫过来。
那双颜色深沉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闵秋呼吸一窒,笑容僵在嘴角。
“你是我带出来的,是吗?”
闵秋心中乱跳,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答得小心,又很急切:“是的,是你把我从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带到现在,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我一直都……”
“是吗?”那双令她心惊肉跳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嘲讽,打断她,“那有人说画少了一副,是我教你这么应对的吗?”
闵秋一愣,便听他用极度冷漠的声线道:“不是嘲笑她年纪小控制不住情绪,而是认真思索画真的少了一副的可能性。”
“我……”
傅醒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我对你们的要求已经够低了,别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的底线!”
他说完就走了。
留下闵秋一人,脸色煞白,被已经出局的新人们团团围住。
姜曜到餐厅的时候,人已经来齐,只是不知道怎么气氛有些沉闷,只有闻人珍偷偷朝她招了招手。
不过她因为挂画数量问题蔫蔫的,也没什么兴致聊天,也就摆摆手回了个笑。
庄园主热情地跟大家打了招呼,一顿早餐吃得宾主尽欢,双方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吃完饭后,南区的人到庭院开会,闵秋特意叫上姜曜一起,也没驱赶紧跟着姜曜到其他两个人。
清晨的庭院空气清新,蔷薇花瓣上停留着晶莹剔透的晨露,阳光明媚,温柔地落在每个人身上。
闵秋语速适中,条理清晰地为大家介绍昨夜庄园里发生的一切。
“昨晚八点,我和傅队都离开了房间,有以下几点发现,你们都记一下。”
“首先,刚过八点外面的固定光源就灭了,手持蜡烛移动的都是女仆……也可以说是一种随着夜晚加深,攻击性逐渐增强的生物。”
“最开始它们只会像木偶一样僵硬地张开嘴巴让我们回房间,慢慢地不再说话只是阻拦,接着变成拉扯,最后转变为袭击。”
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刚刚结痂的狭长伤口。
“攻击力量不弱,我避开了大半,伤口也有半公分深。”
姜曜看着她风轻云淡的脸,下意识克制住自己,不露出大惊小怪的神情,好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
只是心中不自禁想,要是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可能眼睛都哭肿了。
闵秋在高高低低的抽气声中继续道:“其次是庄园里的荆棘,它们会在夜晚疯狂生长,刺穿荆棘鸟石像,其中的一些荆棘还会主动攻击人,灵活得跟蛇一样。”
“最后,有三个房间门口守着‘女仆’,初步判断是关键点,为保险起见我们还没有查探,需要白天先踩点。”
姜曜听得很认真,一一记下。
“你刚才说画少了,后来你确认得怎么样?真的少了吗?”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姜曜抬头对上闵秋略显扭捏的姿态,愣了愣。
她不知道刚才的插曲,对闵秋如今的神色感到不解,但也没问什么,笃定地告诉她:“虽然我没有证据证明我没数错,但事实上我就是不会数错,画肯定少了。”
闵秋点点头,正想要进一步问她有没有什么猜测,又被那个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挖坑的偷拍男抢先一步。
“没有证据你说个屁嘞,没有证据就别开口好不好,每次都是你,连累别人挨骂!”
“拿了一个mvp就这么了不起哦,膨胀这么厉害小心爆炸!”
姜曜莫名受了这一通指责,有点生气:“你在胡说什么呀?”
偷拍男:“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茶言茶语惹人恶心!要不是你,我们闵秋姐——”
闵秋怒叱:“够了!”
姜曜完全在状况外,抿着唇看他们对峙。
偷拍男撇撇嘴,还有点儿不服气,有人拦了一句:“你少说几句吧,老是扯开话题干什么?小妹妹,那画为什么会少啊,凭空消失吗?”
姜曜调整下呼吸,不去看那个傻逼男的,老实回答:“原因我还没有发现,但画肯定是少了的。”
那人便笑:“唉,我们也不是说你就是数错了,你也没必要再三强调这个的。”
南区几个已经上了淘汰名单的新人,自己即将从南区到北区,既怨恨作死出去连累人的偷拍男,也不想放过已经沦落到北区却频频得到南区两个大佬青眼的姜曜,看着像在圆场,实则不比偷拍男好到哪里去,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姜曜一怔:“我只是在说事实……”
又有人笑着打断她:“是说,你真的有点小孩子气哦。”
“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要是再谦虚点儿脚踏实点儿肯定更好,当然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听不听随你,毕竟我一个mvp也没有,也没什么资格说你,对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轮番上阵,说得姜曜脸色涨红。
“我没有这么说,你们……”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总行了吧。”
“唉,你看看你都要哭了,我们也没欺负你呀。”
“小姑娘脸皮薄,你们说话都注意点哈哈哈!”
……
一个两个,话里话外都在说她骄傲自满,恶意解读她曲解她。
可她本来就没有错啊,她就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犯错!
姜曜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闵秋沉着脸,闻人珍拧着眉头神色为难,其他人包括陈慧王满生在内,都是一副“不要跟小孩子家家计较”的神情。
他们都轻视她,甚至对她有恶意。
“你们不相信我,那我不说就是了!”
她咬牙看了跟着大家一起笑的陈慧一眼,转身跑开。
日升中天,满园荆棘呈孔雀绿,小小的花苞打在枝头,端看这庄园一出接一出闹剧。
姜曜一路跑出庄园,直到密林入口才停下来。
身后没人追来,她一阵气血上头,闭眼平心静气半分钟,才冷静下来。
不喜欢她就算了,她还不想被那些乌合之众拖住后腿呢!
放低视线,凝神看向枯叶层叠的地面。
密林的泥土湿润松软,过之留痕。
昨天一脚下去陷进去半只脚留下的脚印果然还在。
姜曜心情好了一些。
不用别人,她自己找线索还更……
眼神凝滞,一堆往外的足印里竟出现了一个往里的痕迹。
那只脚很大,应该有四十三码。
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她想起开会时少掉的第一名,撒腿就往密林里冲。
那道足迹一路向里,完全贴合着他们来时的路径,原路返回。
林子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沉,或粗壮或扭曲的树干交错丛生,唯有不断地深入,才能打开眼前的一点点视野。
姜曜跑得直喘粗气,却还是晚了一步。
戴着面具的男人离开昨天小女孩出现的位置,目不斜视地往回走。
被抢先了。
姜曜呆呆地站了几秒,拳头倏地握紧。
眼圈泛红。
汹涌而来的委屈淹没从小受尽宠爱的女孩,让她气恼,羞愤,不平。
脑子被无穷无尽的为什么侵占。
为什么慧姨不问她的名字。
为什么南区的人莫名其妙就针对她。
为什么救了人连句谢谢都没得到还要被奚落。
为什么找个线索都要被人捷足先登。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意……
傅醒从她身旁走过。
那张雪白的面具嘴角微微上翘,像是胜利者对输家最丧心病狂的嘲笑。
姜曜眼眶湿了,宁愿对着面前还算粗壮的树干“面壁”,也不想看人家风光得意。
好不容易等人走过去,她实在忍到极限,一脚踹在树干上。
她承认了,她就是控制不住情绪的小孩子。
长得歪歪扭扭却异常高大的枯树抖动起来,长长伸长出去的一丛树杈振幅尤其大,树杈间一个废弃已久的鸟窝直直坠下。
啪嗒。
鸟窝落在什么东西上面,随后滚到姜曜脚边,倔强地维持住了大体的形状。
枯叶被行人鞋底碾碎的声音随之消失。
嘎——
乌鸦的叫声前所未有的不合时宜。
姜曜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每一个关节似乎都僵住了。
她像一个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机器人,吱嘎吱嘎响着,同手同脚地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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