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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邱有志并没有看出孙苗苗的异常来,他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孙苗苗一番,后来估摸着他自己也觉得现在这样敷衍孙苗苗不对,他思考了一番,又拿了一些钱和票给了孙苗苗,当做是给她的补偿。

        “你怀着孩子,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别舍不得吃,农场的活计能不做就不做,反正也不少你一个干活儿的……”

        邱有志耐心地叮嘱着孙苗苗,灼热的目光落在了孙苗苗的腹部,幻想着早日见到属于他自己个儿的大胖小子。

        孙苗苗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面上的神情变得恍惚了起来。

        此时的她觉得自己接邱有志钱的模样,就仿佛是旧社会时候的那些暗门子似的。

        明明她也是城里来的姑娘,明明邱有志过去也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她再三保证,说绝对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孙苗苗吃不了农场的苦,哪怕这两年她一直用尽心思,努力让自己在农场的日子变得好过一些,她仍旧是受不了这份辛苦。

        为了可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她才委身于邱有志,邱有志对她做出过许许多多的承诺,说会让她过上比城里也差不到哪儿的日子,她才愿意跟着邱有志的。

        但是此时此刻当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之后,孙苗苗才发现邱有志之前做出来的那些承诺没有一个做数的,自己现在明明已经处在了绝境之中,留在宁安农场的日子百分之百不好过,可他却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肯让自己去红星农场。

        “有志,你真的会带我去红星农场的吗?”

        孙苗苗再一次开口问道,而邱有志大约是因为将钱给了孙苗苗,看到她将钱跟票都收了,此时也觉得硬气了起来。

        “苗苗,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农场去吧,你这样的知青还是不能长时间离开农场的,要是回去迟了被记了过,那可就麻烦了,以后你还有挺长时间一个人得在农场呆着,我也没法子照顾好你……”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孙苗苗咬了咬牙,明白了邱有志的意思——这个男人不希望他自己受到任何影响,他或许在意孙苗苗肚子里的孩子,从他费尽周折帮她想办法,最后找上了苏清河这么一个傻男人背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在意肚子里的孩子。

        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来,其实邱有志对她这个怀孩子的母亲并不如何在意,倘若真的在意她,又怎么会让她和苏清河结婚?

        孙苗苗自诩聪明,结果到现在她才认清楚一件事情,在邱有志的心里面,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在这种事情上,最吃亏的是女人,毕竟孩子是在女人的肚子里面,孩子爹可能没人知道是谁,但是孩子他娘想跑都跑不掉。

        这次苏清河将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再想像上次一样故技重施,找个男人当接盘侠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现在她肚子还看不出来什么,等到以后肚子大了,她在农场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她要靠着邱有志虚无缥缈的承诺,来扛过那些灰暗的日子吗?

        恍惚之间,孙苗苗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恍惚了起来,两年前在千河县的那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亲戚朋友的讥笑,左邻右舍那鄙夷的眼神,她通通都记得。

        一想到未来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一切,孙苗苗就觉得一阵阵后怕,她攥紧了那些钱和票,轻声问了一句:“有志,你怕让我去红星农场影响你,那你能不能想法子在县城给我找份工作?”

        调到县城来的话,可以远离之前的那些人,她也不用活在流言蜚语之中,而县城这里的条件相对好一些,她也能安安生生养胎……

        然而孙苗苗脑子里的想法还没给捋清楚了,邱有志便极为干脆地拒绝了她。

        “不行,苗苗,你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儿的姑娘,你知道的,我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还需要靠我那个黄脸婆家里的势力,我要是把你放在县城,那不是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吗?要是她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说怎么办可好?”

        “乖,你听话一些,等到我做了红星农场的场长,那地位就跟过去不一样了,她老子马上也要退了,等我上去了,一定把你娶进门。”

        “你别胡思乱想,我这人最负责任了,更别说你肚子里面还怀着我的骨肉,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

        邱有志后来说了些什么,孙苗苗都已经听不进去了,此时的她只觉得身上冷的厉害,耳朵边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在嗡嗡叫似的,吵得她的脑子生疼。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此时还没有任何凸起的腹部,再听着邱有志对她说的那些空口承诺,孙苗苗慢慢地也就冷静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能靠得住的。

        除了她自己之外,什么都靠不住。

        邱有志没有让孙苗苗在自己这里待多长时间,他说农场那边儿孙苗苗没有请假就跑出来了,要是夜不归宿,肯定会受到惩罚的,看她冷静下来之后,便提出了要送她回去。

        孙苗苗摇了摇头,十分懂事儿体贴地拒绝了邱有志:“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搭车回去的,再不济,我也找人用牛车送我回去。”

        停顿了一下,孙苗苗继续说道:“毕竟现在是你的关键时期,这里又是县城,你妻子的地盘,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不好,这会对你有影响的,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自己,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邱有志见孙苗苗如此乖巧懂事儿,果然十分高兴,他上前一步,抱了抱孙苗苗,笑着说道:“果然是我的好情人,我真是没看错你,回去的路上你小心一些,有什么缺的少的,你抽空告诉我一声,只要我能抽出时间来,我肯定会让人去把东西送给你的。”

        最后的时候,邱有志再一次对孙苗苗做出了承诺:“你放心,等我做上了场长,我肯定会把你接过去好好照顾的,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不会亏待你的,生下孩子之后,如果你想要带着孩子回城,我也可以帮你……”

        孙苗苗离开了邱有志给她租的房子,不过她却并没有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反而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宁安县城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县城很大,现在建国才十几年的时间,新旧城区并没有太明显的分界线,邱有志给孙苗苗租住的房子在老城区,这里都是长满岁月痕迹的长街小巷,街道狭窄,房屋陈旧,地上污水横流,街角堆着没收拾的垃圾,散发着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味道。

        孙苗苗沿着脏污的街道一路前行,她绕过弯弯曲曲的街道,从越发狭窄的巷道里面不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栋门前长满荒草的院子前。

        她看着斑驳的木门,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

        柳絮果给方正业交代了个任务,让他好好教导一下自己的这个傻儿子:“正业,你别瞧着你二弟长了一副聪明人的模样,实际上那脑子跟那榆木疙瘩也没有多少区别,你多教教他,别让他以后被人给坑了。”

        “你少给我摆那么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我说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没?你跟你姐夫好好说说?”

        “苏清河,我不求你学你姐夫十成十,你但凡有他两成,都不会被人给忽悠了。”

        被中气十足的柳絮果训斥了一番后,苏清河耷拉着脑袋,不免觉得有些怀疑人生,他蹲在背风的墙角处,仰头看向了方正业,轻声问道:“姐夫,我是不是很傻啊?”

        方正业见到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傻人有傻福,在一个坑里摔倒了并不可怕,只要以后记得别在同一个地方摔跤就成。”

        苏清河:“……”

        对了,此时的苏清河已经知道了方正业的年纪,想到自己这个看着无比沉熟稳重的姐夫竟然比他还小了一岁,苏清河心里面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来——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比他更加丢人的存在了。

        情商的提高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方正业没指望在这几个小时的功夫里让苏清河突飞猛进,让他彻底转变性格,他只是着重点明了几个要点,让苏清河知道以后到底该如何自处。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恨都是需要时间的,如果有人突然接近你,或者伤害你,那你就要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过对方。”

        “当然,这个得罪的标准不能按照你的标准来,而是要按照对方的标准来。”

        “虽然人言不可轻信,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你要去分辨什么是可以信的,什么是不能信的,而不是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是正确的。”

        “适当地听取其他人的意见,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问题,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你应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方正业教了苏清河许多东西,苏清河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反而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甚至还特意拿出纸笔来,规规整整地将方正业所说的话给写了下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方正业有些无语:“你大可不必写下来……”

        教人家为人处世和看着人家把他教的话写下来那可完全是两码事儿,方正业难得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苏清河却拿出做学术研究的劲头,极为认真地反说道:“姐夫,你这话就说错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得记下来好好揣摩揣摩才成,不求有你十分能力,有个三五分我就心满意足了。”

        方正业:“……”

        好在这种尴尬的教学活动持续了没多长时间,天很快就暗了下来,又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明天他们就要回封城了,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柳絮果压根儿就没有睡意,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苏清河很多很多的事情,大到如何和农场的各个领导如何相处,小到该如何照顾自己,她事无巨细地叮嘱着苏清河,仿佛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似的。

        然而苏清河却没有任何的不耐,反而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地还要安慰柳絮果一番。

        “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肯定不会让你跟爸爸担心的。”

        “妈,我现在已经成熟了很多,我会把姐夫教导我的东西记在心上,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次的错误了。”

        柳絮果拉着苏清河布满老茧的手,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她哑着嗓子说道:“等到北大荒建设好了,你就回来吧,我跟你爸在家等着你。”

        苏清河像是没有发现柳絮果已经哭了似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做出了承诺来。琇書蛧

        “我会的,等到这里建设好了,我一定会回家去的。”

        ***

        漫长又短暂的一夜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苏清河帮着柳絮果和方正业他们收拾包裹。

        来的时候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的时候倒是没带什么了,除了些农场自产的粮食之外,还有一些辣白菜之类的咸菜,这些东西用罐头瓶子装着,数量不多,也就拿回去吃个新鲜。

        回去的火车票是今天晚上的,他们还得去哈市坐火车,中午就得往火车站赶,他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经过夜晚的情绪宣泄,早上起来的时候,苏清河和柳絮果他们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一家三口去了食堂吃饭。

        就在三人边吃边聊的时候,一道略微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苏清河,你能跟我出来下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之后,苏清河回头看了过去,却看到脸色惨白的孙苗苗正站在不远处。

        昨天见面的时候,孙苗苗的脸色虽然很白,但是气色却还算是不错,精神头瞧着也挺好,但是今儿再看她,状态比起昨天来说,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她的脸色苍白的吓人,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顿,瞧着就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

        苏清河的眉头皱了起来,硬邦邦地开口说道:“不必了,孙苗苗同志,之前的事情昨天在食堂的时候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现在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以为昨天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孙苗苗跟自己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谈的了,哪知道她竟然会找到他的面前来,在她做过那些糟心事情之后,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还敢单独跟她出去?

        要是过去的苏清河,看到孙苗苗此时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保不齐会心软,但是现在的苏清河已经不会了。

        此时的方正业和柳絮果已经放下了筷子,柳絮果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却被方正业给拦住了,他朝着柳絮果摇了摇头,示意她让苏清河自己决定究竟该作何选选择。

        教了他那么多东西,终归只是纸上谈兵,还是要通过实践才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学会那些东西,好在苏清河的表现可圈可点。

        见苏清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跟自己出去,孙苗苗彻底死心了,她苦笑一声,轻声说道:“苏知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之前确确实实是想要跟你过日子的。”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地原谅我,但是我还是要为我做的事情向你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孙苗苗过来,诚心诚意地向苏清河道了歉,她的态度十分诚恳,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任何其他的算计似的。

        在说完这番话后,孙苗苗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转身离开了这里。

        坐在不远处的刘亚男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她的目光落在孙苗苗的身上,一直到她走远了,刘亚男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孙苗苗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有过相同遭遇的刘亚男很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孙苗苗放弃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刚刚进农场的刘亚男在这个农场里压根儿没有什么熟人,她对孙苗苗的印象还不错,也知道孙苗苗肚子里的孩子是苏清河的,那个时候孙苗苗提及苏清河的时候,眼睛里面似乎都在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结果现在她却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了——如果不是伤心到极致,她恐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因为这件事情,刘亚男对苏清河这人的人品有了怀疑,她皱着眉头看了面色平静无波的苏清河,总觉得他现在这张脸看着好像比之前丑陋了许多……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刘亚男正在田里面干活儿,孙苗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抱着刘亚男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走……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刘亚男被孙苗苗的样子吓了一跳,拉着她到僻静的角落,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苗苗哭哭啼啼地告诉刘亚男,自己被宁安农场给弄走了。

        “今天李场长来跟我说,说是苏清河不愿意跟我在一个农场里工作,他要我离开宁安农场……”

        “亚男,求你帮帮我,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谁能帮我了……”

        孙苗苗一边哭一边说,整个人的模样看起来极为狼狈。

        瞧见她这个样子,刘亚男急忙安抚着她的情绪,好言好语哄了好半天,终于让孙苗苗冷静了下来。

        而此时,她也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早上的时候,李耀荣找到了孙苗苗,直接就把她给调到了红星农场去。

        孙苗苗哪里肯去?如果她肚子里面还有那块肉的话,红星农场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为了能在宁安农场好好生存下去,孙苗苗最终选择放弃了肚子里的孩子。

        讽刺的是,曾经她为了保下这个孩子做了很多事情,可是现在她却为了让自己能好好活下去,而选择杀死了这个孩子。

        所以孙苗苗不能去红星农场,她知道邱有志有多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男人对她可能没多少真情实感,但是对这个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却倾注了很多感情。

        一旦孙苗苗去了红星农场,她流掉自己孩子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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