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大孝子


  屋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一张破旧矮桌,一张用石头和木板拼凑起来的床,上面是一张结成块儿,硬得跟石板一样的褥子。

  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一目了然,再没别的了。

  梁老爷父子俩只能虚坐在那张拼凑的床沿边,闻着一股飘来的,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的臭味儿。

  屋里生起火,丁样儿拿出一个小陶炉,往里面放上了屋内所有的树枝,把他们放到梁老爷和伯亚面前,冲他们讨好一笑,这才拿着破陶罐出去捧了一罐雪进来,放在火上化开。

  雪变成水,那碗黄灿灿的粟米端出来,丁样儿家的儿子立马就要伸手来抓,丁样儿没注意,粟米在小孩的手指挥舞中碰掉了几粒,马上就被丁样儿媳妇一巴掌打开了。

  她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小畜生,饿死鬼投胎呀,爹娘有吃的还会少了你的吗!你个小畜生,这可是你爹娘苦苦求来给你救命的,吃生的,你这小畜生拉不出来,要死的你!”

  小孩竟也不哭,吸着黑黝黝脏兮兮的手指头,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爹身前的锅。

  丁样儿冲两位主家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边笑边捡地上掉落的几粒粟米,吹一吹,小心翼翼的撒进陶罐里。

  可能觉得不够,又抓了一小把。

  “两大碗粟米呢,多煮点吧。”伯亚看着男孩那细细的脖子,提醒道。

  丁样儿惶恐的点了点头,又掂量着往锅里多放了一小撮,然后说:

  “剩下的留着给娃娃,五天一小碗,就能拉,他能吃到四月哩。”

  伯亚震惊的问:“四月?你家去年收上来的粮食呢?”

  丁样儿惨淡苦笑,“小主家说笑了,去年收上来的粮食扣完租金,又还了前年欠下的粮食,总共落到手里就只有半缸子,冬日来时就吃完了。”

  “我们大人没事,就是小家伙,吃不了树皮磨成粉做的丸子,拉不出来,不过等熬过冬天就好了,田边总能讨些野菜吃,他就能拉了。”

  听着丁样儿的话,伯亚感觉自己刚刚问的话傻得气人。

  很快,陶罐里的粟米粥咕噜咕噜冒起泡泡,一股谷物特有的香气飘出来,丁样儿家的孩子站不住,伸手要往锅里抓。

  丁样儿夫妻两忙给他手上塞个木勺,让儿子舀着吃。

  他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用木勺舀着罐子里稀得能照人的粥,吹都不吹,直接往嘴里倒,把伯亚看得心惊肉跳。

  但这孩子似乎早已经习惯似的,母亲给他塞了一口雪,他就继续下一勺。

  这一次他没有喂到自己嘴里,而是小心翼翼的把勺子递到母亲跟前,眼睛忽闪忽闪,仰着小脸,嘴角挂着期待的笑,似乎在说:阿娘也吃,这粥好香哩~

  ......

  在家丁们的护卫下艰难回到家中后,伯亚惊讶的看着一直没有言语的父亲,轻声问道:

  “爹,田里产出这么少吗?”

  梁老爷无奈的看了眼这个一点农事都不知的儿子,实在是困惑,自家好好的儿子,怎么会受到徐家蛊惑,来劝他这老父亲做“大善人”。

  他确实得了祖上积攒的资本,这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可这偌大一份家业守起来也并没有这么容易。

  家中有人要在官场打点,还有人要读书,这些花费可一点都不少!

  他们想要维持现在的风光,所要付出的成本,也是极高的。

  不是他不想善待佃户,只是他这个位子把他架在了这里,不允许他去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一个个体来看待。

  他只能计算总体的效益,用以维持现在家中的运转。

  只是,一层层算下来,落到佃户们身上的剥削似乎就有些惨无人道了。

  梁老爷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善人,但也非恶人,所以他还会借粮给这些佃户,好让他们维持下去。

  毕竟,死一个佃户,对他来说也是损失。

  梁老爷承认,他做不来那些徐家军一入城就砍了的大财主一样的恶主。

  但要他散尽家财给这些佃户们这么大的便宜,他也是真的肉疼!

  梁老爷回想佃户们如狼一般的目光,先是不甘的叹了一口气,而后问儿子:

  “徐家军到底想干什么?”

  当皇帝吗?

  显然不像。所以梁老爷想知道,这世上的反叛军,还能打着怎样的旗号反叛。

  伯亚突然挺直了脊背,回道:“徐月跟我说,她要解放全部的农奴,推翻这封建帝制,建立一个文明、法治、和谐、公正,属于人民而不是皇帝的国家!”

  梁老爷听了这话,下意识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想说徐月有够天真的。

  然而,下一秒,他就想到已经被这个天真少女忽悠住的自家大孝子,刚扯出的讥讽笑容,瞬间转为自嘲。

  这世道,终是要变了!

  “爹,你不要再犹豫了,徐家军明天就要到咱们这里规划土地,我不想你和叔叔们变成徐家军刀下的亡魂。”伯亚认真劝道。

  说完,也没等梁老爷的回复,起身就出了温暖的火房,召集所有家丁,把家里的粮仓砸开了。

  “你要干什么!”梁老爷心惊肉跳的追了出来。

  伯亚高声喊道:“给大家分粮!”

  梁老爷这才刚开始动摇呢,一下子哪里接受得了儿子居然来真的?

  什么也不顾了,心烦意乱又气急败坏,眼睛扫射着周围,一把抄起墙边的扫帚朝伯亚身上打来。

  “你可真真是大善人啊,我梁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大孝子!你敢动粮仓试试看,看老祖宗不降雷劈了你!”

  伯亚一边示意本就欣喜若狂的家丁们照自己说的做,一边躲着反驳他爹:

  “老祖宗们都在坟地里躺着呢,他们降不了雷,徐月说了,打雷下雨是自然现象,爹您这是搞迷信!是不对的!”

  “徐月说徐月说,那特么到底是徐家人还是我梁家人,你这小畜生!”

  梁老爷气得挥动扫帚就朝伯亚身上招呼,父子俩追得满院跑,浑身暖烘烘的,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就是这火气有点过重,梁老爷到底上了年纪,一下子没挺住,晕了过去。

  梁家乌堡热闹起来,在佃户们兴奋的欢呼声中,伯亚艰难的把老爹扛回榻上,让他好好躺会儿,消消火气。

  明天徐月就要领着徐家军过来,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呢。

  况且,今日到丁样儿家这一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跟着徐家军一条路走到底的决心!

  原来,佃户们活得这样艰难。

  原来,这世上的地主和他爹一样的不知反省,理所应当。

  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被剥削被压迫的人等着他们去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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