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前行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和跑哪个更快？
答案毋庸置疑是后者。
可是脚下的是大路还是跑道，却不是本人能选择的。
有些人一生出来，步子就迈得比其他人快些，于是走着走着，他们就被送到了跑道。
跑道的节奏不像大路上那么轻松，众人皆你追我赶，跑得大汗淋漓，只为超过前面所谓的竞争对手。
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角逐中，跑道又变成了赛道，有旁观者在押宝。
周围此起彼伏的“超过他，一定要拿冠军！”、“天啊，快看他，之前一直跑第一的，怎么变得这么慢。”的声音在无形之中施压，逼迫着加快脚步。
还好，他们早就适应了这种节奏，无所谓什么坚持不坚持。
只是偶尔侧目瞥过，能看到那些走在路上的同龄人朝他们投来鄙夷的眼神：“你看他们多傻，走路就能到的地方非要跑。”
“可不是嘛，衬得我们走得多慢似地，明明是他们太快了，真可恨！”
“嘘——赛道上的人都可厉害了！咱们可不敢随便说他们。”
对于他们的轻松自在，心中生出几分羡慕。
遗憾的是，身在赛道上的人已经踏不出朝向大路的步子了。
因为那样会被踩得粉身碎骨。
陈进航和于静沐前后脚走进饭店包间，各路亲戚们的视线瞬间落到他们身上，熟络亲切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方才谈论的话题停止，所有话语都开始围绕陈进航。
“呀！这是大表姐家儿子吧？多少年没见了！”
“进航是不是在师大附中上学，重点中学啊！老陈家要出清北大学生啦！”
“诶！舅妈记得你就是今年高考吧？准备得怎么样？是不是考个状元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啦，他读的那是什么学校，年年出状元呢。”
“等你考完试能不能给你小侄子补习啊？他都三年级了，加减乘除还搞不清楚。”
一群大人在进行自我狂欢，你一言我一语，没人在意这些话会给一个待考生带来怎样的压力。
叽叽喳喳地聊了一圈，他们又注意到于静沐，笑问道：“哎呀，静沐也要中考了吧？成绩怎么样啊？能像你表哥那样考个重点高中不？”
即便不去看，陈进航也深切感受到，于静沐狠狠剜了他一眼，如果眼神中有刀刃，他早被千刀万剐了。
尖子生，大人的宠儿，孩子的敌人。
……
陈进航出尽风头，亲戚们的关注点终究是落到了于静沐身上。
她心里把那些八婆的亲戚吐槽了个遍，在陈女士警告似地注视中，挤出一个还算乖巧的笑容：“还可以吧，在努力呢。”
怕她说错什么，后面的话全被陈女士抢了过去。
于静沐转头去看陈进航，他还在自如地应付亲戚们的追问，彬彬有礼，言笑晏晏，像个假人。
他成绩那么好，当然有底气，哪儿像她……
待人到齐，宴席正式开始。
于静沐的姥爷陈建军过去是公安局的，办案利落清白，虽然退休几年了，仍受人尊敬，来祝寿的人很多。
于静沐化身无情的干饭机器，专注于把肚子填饱。
过了会儿，不知谁起的头，众人开始挨个举杯说起祝寿词吉祥话，于静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轮到陈进航了。
他站得笔直，举酒杯的姿势大方得体，抑扬顿挫地念了一段于静沐听都没听过的诗词，声音清明悦耳，最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建军满意地开怀大笑。
这次轮到于静沐。
起身的两秒钟里，她飞快地扫了眼陈建军和陈女士的神情，皆是凝重又忧愁，显然是怕她说错话在一众亲戚面前闹笑话，丢了他们的面子。
“祝姥爷寿比南山。”于静沐简单地说，而后抬手往嘴里送了几口橙汁，不等陈建军回应，话说完就坐了回去。
垂眸看了眼装着橙汁的玻璃杯，口中酸甜犹存，于静沐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其实她早就会喝酒了，陈进航刚才还煞有介事地给她换成了橙汁。
随后，她听见陈建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了些祝她中考顺利的场面话，过耳就忘。
后面应该没她什么事了，于静沐接着断断续续地往嘴里送吃的。
虽然她早就吃饱了，但是无聊。
身旁的陈女士正在和表姨聊天，话题在陈进航身上。
表姨问陈进航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么重要的大事他爸妈怎么不回来看看，陈女士轻描淡写说他们太忙，加上孩子又让人放心……
从她们的对话中，于静沐新得知了许多关于陈进航的信息。
比如陈进航为什么随母姓姓陈，是因为陈建军很注重传宗接代，但只生出了两个女儿，陈莲和陈清。
而陈莲与田志明，即陈进航的母亲和父亲的婚事当初遭到了陈建军的强烈反对。因为陈建军觉得田志明家庭条件太差，工作不又稳定，中看不中用，跟了他只会吃苦。
但陈莲态度强硬，非田志明不嫁，陈建军只好作出让步，条件是他们生了儿子一定要姓陈。
听到这，于静沐侧眼瞥陈进航，他似乎也吃完了，正眉目含笑地哄旁边闹腾的的小外甥女。
也不知道陈进航听没听见这些话，尽管她们谈论得很小声，但离得这么近，她都听到了，他应该也听见了吧。
于静沐莫名觉得他像个交易物品，有些好笑。
不过终是没能笑出来，因为下一秒，谈论对象就变成了她。
“诶，小芳啊，你家那口子不是在教育局工作吗，最近高中升学名额是不是真的缩紧了？”
“是吧，我好像听老徐说过，怎么了姐？”
陈女士深深叹了口气，“我也不瞒着你了，我们家静沐那成绩啊，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
表姨安慰两句，都被陈女士否定，她认定于静沐上高中是够呛了，愁眉苦脸地说：“我现在其实挺后悔的，当初就应该再生一个——”
于静沐握着筷子的手忽然没了力气，差点把筷子弄掉了。
陈女士那边不知是未曾察觉，还是压根不在意，继续道：“反正我是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了。”
“别这样说呀姐，就算上不了高中，现在上面也开始扶持职高，去了职高毕业出来也好找工作的。”
就在这时，右边传来一段低沉的、淡然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的声音。
“小沐能考上高中的。”
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她们三个人听到。
-
第二天一早，师大附中行知楼。
林雅晴拿着一叠卷子，亦步亦逐地跟在陈进航身边，小声说：“昨天谢谢你帮我讲题呀！”
“没事，同学之间应该的。”
他的回答淡淡的，林雅晴有点失落，很快又振奋起来，问：“你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我记得你放弃了报送对吧。”
以陈进航的成绩，无非是清华或北大，她心知肚明，但她还是要问。
他抱着一摞厚厚的学习资料，最顶层的一本都快划过他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
“还没想好，”陈进航说，“考完试再看吧。”
他步子迈得很大，林雅晴都有点跟不上了。
林雅晴抿着唇，暗暗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在即将踏进教室的前一秒，林雅晴鼓起勇气，“昨天那个女生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话落，陈进航终于偏头看她，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望着他黝黑明澈的眼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霎时化为乌有，林雅晴艰难地摆出一张笑脸：“我说，中午请你吃饭，答谢你给我讲题。”
看陈进航眸中闪过的诧异，林雅晴的心紧了又紧，在他沉默的半秒钟，好似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好在，最后他说：“行。”
……
在林雅晴的记忆中，陈进航是一个十分平淡的人，甚至平淡到有些无聊。
高中三年，在班里从来没和谁红过脸，也不是活跃分子。但作为班长和年级第一，做起事情井井有条，学习上也不藏私，谁来找他讲题都会耐心地、细致地讲到对方听明白为止，因此人缘不错。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一的时候，一节老师不在的自习课上，班里一男生突发癫痫，在位置上突然抽搐起来，整个人的身子将将要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的同桌最先发现，吓得大叫一声，连忙躲得远远的。
其他同学听见动静都往他们那桌看，一群半大年纪的学生哪曾见过这副情景，所有人都被他不停抽搐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
大家兵荒马乱之时，只有陈进航立马站了出来，处事不惊地指挥旁边同学去办公室找老师，又让几个同学把周围的桌椅搬开，空出一块地方。
自己再把那男生从椅子抱到地上，使其平躺下去，然后找女同学要了个手绢，塞进他嘴里。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一丝不紊。
一众同学在他冷静的指挥下，慌张和恐惧感慢慢平息下来，包括林雅晴。
很快，老师和校医匆忙赶来，带走发病的同学。
自习课的平静被打破，众人窃窃私语。
见此，陈进航站到讲台后，拍了拍讲台集中全班同学的注意力，严肃地说：“明天面对王恒记得当做没有事发生，对他不要表现出任何反常的态度。”
因为他平时与人和善，难得摆出班长摆出班长架势，大家一呼百应。
总之他就是这样，让人感觉成熟可靠。
……
中午，林雅晴如愿和陈进航一同去食堂吃饭。
虽说是她要请的，但陈进航还是趁她不注意刷了自己的饭卡。
他们面对面坐着动筷，陈进航吃饭时一语不发，专心于手上的事情，一如过去每一次。
林雅晴也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一口口吃着，目光却总是在他身上打转。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白皙精瘦的手腕，和宽松校服下松竹般劲瘦的身躯。
附中男生的夏季校服是棉质翻领白色短袖，即使是最炎热的中午，陈进航领口的扣子仍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凸出的喉结若隐若现。
眼瞧陈进航餐盘里的饭菜已经没了三分之二，林雅晴试探着开口：“其实我挺意外的，你居然会放弃报送资格。”
陈进航不以为然，简单道：“只是因为那几所学校提供的专业我都不太感兴趣。”
“也是，你自己考的话一定能考到清北最好的专业！”林雅晴笑笑。
陈进航也浅浅弯了弯唇，“谢谢。”
他总是这样，待她不冷不热，她只得屡次主动，换来他礼貌性的微笑。
高中三年，没见过陈进航和哪个女生走得近过。
林雅晴本身也只是个一路专攻学业的女生，对追男生毫无经验可言，时常找理由和他搭话，找他帮些小忙已是全部。
即便是零零碎碎的小事，积攒多了也是特殊的，林雅晴理所当然地以为陈进航对她并不反感。
甚至次次对她有所回应，也许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且对她也有所好感，只是碍于学习阶段才没有挑明。
至于态度的冷淡，可能是性格使然。
只是昨天，竟看到陈进航和与他们完全不同的，看穿着打扮就知底细深浅的女生那么亲密，甚至还向她大方承认是自己的女朋友。
尽管林雅晴不敢相信，可那是陈进航亲口说的。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长时间投入的感情从未被对方接收过，对于她一直设想的未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女生面对自己关心的男生总是格外大胆，林雅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语速飞快地问：“昨天那个女生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又一次。
陈进航夹饭的手一停，抬眼，与她四目相对，幽深的眼眸中平静无波。
没有回答。
林雅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是我们的关键阶段，我知道像你这种尖子生平常肯定压力很大，很压抑——”
“可是这么关键的时间点，你不能为了缓解压力，放纵自己，和那种女生交往啊。”
连珠炮似的话说完，她心虚得要命，立刻低下头，小声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陈进航嘴角浮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问：“哪种女生啊？”
听他这么问，林雅晴反倒觉得自己有理，抬起头，眉尖蹙起，与他对视。
她想到昨天那个被他唤作“小沐”的女生穿着的超短裤和紧身t恤，以及轻浮的言行举止，语气嫌恶地说：“就是那种不务正业，混在社会里的女生啊。”
陈进航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微响。
他坦然地看着她，平和道：“林雅晴，我想我们作为普通同学，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林雅晴愕然，她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委婉的拒绝之意。
原来他早就清楚她的心意……
喉咙像被馒头噎住，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只默默望着陈进航端着餐盘离开的背影。
走之前，他似乎还温和地笑着和她说了声：“谢谢款待。”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林雅晴整个人变得瘫软无力，连呼吸都吃力。
长达三年的暗恋，就这样难堪地结束了吗。
似乎有人叫她，转头一看，是邝良宇——陈进航最好的哥们。
他端着空餐盘，似是碰巧路过，疑惑地问：“老陈咋还先走了？”
林雅晴挣扎许久，仍是不甘心，将昨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邝良宇，希望他能劝劝他。
邝良宇听完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是他表妹！”
林雅晴：“？”
“是他表妹！”邝良宇好笑地说，“我在他手机里见过她照片，就长你说的那样，老漂亮了！”
林雅晴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消息，随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照老陈那性格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交女朋友。”邝良宇抬高眉毛，“咋？你对他有意思？”
“去！”林垂下视线，羞红了脸。
原来是妹妹。
还好只是妹妹。
不过也没关系，就算陈进航真的和那种女生交往也不会长久，毕竟她和他才是一类人。
她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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