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范氏娘家在何处,在京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顾璟发觉自己在案件有重大发现之时居然下意识地去看姚征兰,自己都愣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继续询问陈小武。

        陈小武道:“我只知道夫人她是平江府人,至于她在京还有无亲朋好友,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许她的远房侄儿童知道。”

        “童何在?”

        “就在外头,刚刚还问我米行发生什么事来着。”

        “去叫他进来。”

        陈小武出门叫人,不一会儿一脸疑惑地回来,道:“大人,童不见了,明明方才还在的……”

        “他住在何处你可知道?”顾璟神色一凛。

        陈小武吓了一跳,点头道:“知道知道。”

        顾璟遂派人跟着陈小武去童的住处拿人。

        尸体已经运去大理寺做进一步检验,现场也基本勘查完了,顾璟一行便出了米行,责令差役封住米行各处门窗,不许人随意出入。

        一行刚刚回到大理寺,走在姚征兰左侧的丁奉公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呀,姚评事,你耳后怎么有血啊?”

        走在前头的顾璟闻言,停步回身。

        姚征兰懵懵然用手指摸了下左耳后,果然摸出一指头血来。

        “当日滚下楼梯摔破了头,许是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被官帽一压,又有些裂开了,不打紧的。”姚征兰知道自己昨日撞破头之举颇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意思,但就算头上的伤新了些,也总比头上没伤来得不容易暴露些。

        她讪讪地解释完,一转眼接触到顾璟宛若实质的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去。

        “哎呀,姚评事,不是我说你,伤没好就该在家多多休养几天嘛,何必急着上任呢……”

        “丁评事。”丁奉公刚开始念叨姚征兰,顾璟便唤了他一声。

        “顾大人有何吩咐?”他立马转移了注意力。

        “你去催一催仵作,尽快将凶器的形状画出来。”顾璟道。

        丁奉公觉着让自己干这等跑腿传话的事简直是大材小用,但顾璟的身份在那儿,就算没有比他官高,他也得捧着奉承着,当下便眯缝着眼去了。

        “你跟我过来。”顾璟转身向自己阅卷的厅屋走去。

        姚征兰默默地跟了上去。

        “去萧捕头那儿讨些金疮药和干净的布带过来。告诉他本官没有受伤,为旁人要的。”到了屋里,顾璟吩咐伺候他的小吏道。

        小吏一溜烟地去了。

        姚征兰站在他的书案前,看着他用左手端起茶杯来喝茶,忍不住道:“顾大人,您的右手是不是……”

        “没什么大碍。”顾璟道。

        姚征兰低头咬唇。头一次见面就撞伤了人家的手,还要求人家对自己冒名顶替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实话,她姚征兰确实从小到大都从未做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事,也难怪他之前要呵斥她。

        只是……为了哥哥,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她不说话,顾璟却开口道:“你之前说你舅舅也是推官,不知他姓甚名谁,如今在何处任职?”

        姚征兰道:“我三舅舅两年前已经病逝于任上,生前曾在河东道任提点刑狱公事。”

        “河东道提点刑狱公事?你三舅舅莫非就是陆敬陆大人?”顾璟有些惊讶。

        姚征兰抬眸:“顾大人知道我舅舅?”

        顾璟道:“我看过他著的《平冤录》。”到底是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看了这本《平冤录》才对审狱断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十岁高进士之后,顺从家里的意思在吏部呆了两年,然后便上书朝廷请求调来大理寺任职,为此母亲还在家里闹了一场。

        “我和哥哥是看着舅舅写这本书的,本来还有第二册  ,只是……没想到舅舅会去得那样突然。”姚征兰眉眼黯然。

        顾璟并不擅长安慰人,见她那样,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道:“既然陆提刑是你三舅舅,那三年前在与北鞑交战为国捐躯的陆坚陆将军是……”

        “那是我大舅舅。”姚征兰毫不避讳道。

        当年她大舅舅在与北鞑一战兵败身死丢城失地,武威伯府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她虽是女子,却也知道朝上朝下都是怎么说她大舅舅的。

        如今这素不相识的顾大人能说一句“为国捐躯”,她心里挺感激的。

        “请节哀。”看她强忍伤心的模样,顾璟有些笨拙地说了句。

        这时小吏拿着金疮药和布带回来了。

        顾璟接了药和布带,屏退小吏关上门,让姚征兰在凳子上坐下,道:“把官帽摘下来吧。”

        姚征兰女扮男装代兄为官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见顾璟要为她上药,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她哪里好意思接受?于是伸手道:“谢谢顾大人,还是我自己来吧。”

        “此处并无铜镜,你看得见为自己上药?”顾璟问。

        姚征兰:“……”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摘下官帽,用帕子将官帽内侧的血迹擦干净了,放在膝上。

        “头往右侧些。”顾璟道。

        姚征兰依言歪着头,左侧耳朵向上。

        顾璟只有左手能动,便让姚征兰拿着帕子,他左手拿起茶壶,将帕子浇得半湿,道:“把耳后的血擦擦吧。”

        姚征兰看不见耳后情况,动作又不敢太大,摸索着擦了擦。

        顾璟道:“还有,在耳廓偏上的位置。不是那里,再往左一些……”

        “嘶——”姚征兰一个不慎指尖戳到染血的绷带边缘,扯疼了伤口,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顾璟左手拿过她手的帕子,道:“我来吧。”

        姚征兰还没反应过来,帕子已叫他拿了去。她若此时抢回,恐怕会叫他难堪,顿时便涨红了一张俏脸,牙一咬眼一闭任他施为去了。

        顾璟也是拿了帕子之后才察觉不妥,眼前之人虽是男装,但毕竟不是真的男子。他这般作为,委实于礼不合。

        可拿都拿过来了,若再还给她,岂不是让两人都尴尬?

        不知所措间,他灵机一动。

        “今天米行这桩杀人案,你有何看法?”

        果不其然,一说起案子,姚征兰注意力便被转移过去。

        她睁开眼道:“这桩案子让我觉得甚是怪异。听米行伙计陈小武所言,米行掌柜康显昨夜本不应该在家,而昨夜米行偏偏就出了事,康显被杀,范氏被人掳走,不知所踪。试想,若是康显昨夜没有赶回,恐怕米行出的就不是杀人案,而是失踪案了。”

        “嗯。”顾璟用湿帕子将她耳廓上沾染的些微血迹拭了拭。女子的耳朵白嫩玲珑,或许因为方才的羞赧,嫣粉的血色烟霞般从那白净的皮肤下透出来,动人至极。她耳垂上有一处颜色与别处有细微差别,大约是用了什么东西掩饰耳洞,远看看不出来,只有这般近瞧,才能瞧出几分端倪。

        “可是我不明白,范氏不过是个妇人,询问左邻右舍,也不过知晓她貌美精干,精通刺绣,善于理家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对这样的妇人下手?若是为财,康显既已被杀死,何不直接将范氏也杀死,然后劫财逃逸?若说是为了劫色……在这京都重地,天子脚下劫色,且还杀了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顾璟一边听她说,一边细致地将她头上染血的布带给解了下来。

        姚征兰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动作,还在那儿蹙着眉头自顾自地分析:“但若说不是为了劫色,康显被杀后,范氏为何没有尖叫?方才我见大人令人将厨房的剩菜剩饭带回来检验,怕是怀疑饭菜被人下了药,以致范氏晚上睡得特别沉,连康显起床被杀这样的响动都惊不醒,故而四邻才没有听到惊叫声,而她本人也是被人背出去的吧?可我认为,饭菜都是范氏亲手做的,且听米行伙计之言,她昨晚是独自用的晚饭,要在饭菜下药恐怕不易。再一个,范氏为人精明,若不是熟人,恐怕也没有机会在她的吃食上动手脚……还是要等拘来了童,问过他才能做判断。”

        她话刚说完,一团染血的布带便落在了地上。

        姚征兰:“……”

        顾璟单手拿过金疮药,看着她头上的伤口。这伤口显然还新鲜着,刚开始愈合而已,所以戴个官帽还会因为磨蹭而裂了个小口子。

        “你这伤,用刀划的吧?”顾璟一般往伤口上抖药粉一边问。

        姚征兰赧然道:“我也想装得逼真的,用脑袋磕过门框,结果磕得头都晕了也没破皮,我就知道真要撞出我哥哥头上那样的口子,恐怕非重伤不能得。这才不得已用了刀。”

        “还为此剃了一片头发。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真下得去狠手。”顾璟道。

        姚征兰歪着头看着窗台边上的盆栽,道:“我和哥哥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后来我爹续弦,祖母做主把我和哥哥送到我外祖母家寄养。虽然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对我们兄妹俩很好,但偶尔同别的孩子拌嘴,总免不了要被说成是爹娘不要的孩子。又因我和哥哥是双生子,容貌几乎一样,有些调皮的孩子便会故意将我认作哥哥,戏弄欺负。每次都是哥哥护着我。他护了我十几年,如今他有难了,我也想护他一次,哪怕只能护他这一次,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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