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副将动了动唇,终究是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我能往哪儿跑?我身上没钱!”赵羲姮一边和他讲道理,一边试图硬闯。

        他将剑□□,横在赵羲姮面前,赵羲姮依旧梗着脖子往前走,他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的不放赵羲姮出去。

        赵羲姮撇了撇嘴,坐在椅子上,忽然问他,“你吃饭了吗?”

        副将一怔,还是听话的摇头,以为她不想走了,于是将剑收起来。

        赵羲姮抓起盘子里的粘火勺咬了一口,外皮一圈儿白澄澄透亮晶莹的糯米皮隐隐透出下面紫红色的豆沙,两侧的糯米则被烙的金黄,一咬,拉出绵长软糯的丝儿,露出冒着热气甜糯的红豆沙。

        这是原本赵羲姮给副将带的晚饭,但奈何副将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和卫澧学当狗。

        虽然她刚才在厨房吃饱了,但她再吃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副将肚子发出一阵嗡鸣,他欲盖弥彰的捂了捂,尽力把目光从赵羲姮手里的粘火勺上拔开。

        “你既然要看着我,那就千万盯好了,别离开半步。”

        赵羲姮啊呜吃掉手里的最后一口,跟他好好分析。

        “你看看啊,你要是下去找吃的,你怕我跑了得带上我,那你主子就没人看着啦,虽然你说他后天就能爬起来,但是他现在很虚弱啊,这么虚弱的人独自躺着,很危险的。但是你要是找吃的不带上我,你也知道嘛,我是你主子强抢来的,保不齐抹了你主子的脖子就跑了,这也不行。或者你让我帮你去取吃的,那更不行啦……”

        卫澧躺的很平静,身体被裹成血粽子。

        但梦境中并不平静。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大概十一二?兴许是的。

        当然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别人也不知道,甚至连名字或者代称也没有,正如谁会记得一条狗,一只猪,一只羊,或者一头牛今年到底是多大呢,再费心给他们起名字呢?

        当然他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他们在人工开凿的山洞里,与一群野狗划疆生存。

        铁门咯吱一响,外面被扔进来一只活羊。

        野狗们纷纷冲上去夺肉,卫澧也跟着扑上去。

        他打死了好几只野狗和同伴,咬开那头羊的喉咙。

        鲜血滚烫,带着咸味儿,让他又有了力气。

        剩下的野狗与同伴恐惧的缩回阴影里。

        梦境一直下沉,下沉,下沉到无底深渊,像是被一团黏腻的网团团包裹住。

        卫澧是有意识的,他知道他现在是十□□的卫澧,不该是十一二的卫澧。

        而十**岁的卫澧,早已经不是这种屈辱的样子。

        可他的身体依旧不受控制的按照梦中的轨迹行动,或者说是记忆中的自己行动。

        他徒手撕开羊的胸膛,准确找到了羊滚烫的肝脏。

        即便这是他早已经历过的事情,而那些见证过这种不堪的也都死绝,但他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思想一边暴怒,行动依旧不受控制,利白的牙齿却撕咬着肥美滚烫的肝脏。

        “滚开,混账,卫澧,你住手!谁准许你再做这种肮脏的梦?滚开啊!扔掉它!”意识在无谓的嘶吼着,如果能化作实质的话,那该是多震耳欲聋。

        思维和身体被撕扯成两半,小卫澧脏污的眼角渗出泪来,眼白中猩红一片。

        洞穴外忽然有了吵闹声。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一个是小女孩,尖锐高亢,自信甚至跋扈;另一个像是天外之音,温温柔柔的,诡秘地重合在一起,甚至连停顿节拍都分毫不差。

        周围的事物一件件化为尘芥,金色的浮沫飘向深不见底的地下。

        “咚”的一声,卫澧的身体也从虚无耻辱的梦境落回地面。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而且店家他们都睡了,你就算没吃晚饭,也只能等明天天亮了。”赵羲姮眯起眼睛,又从碗里摸了个粘火勺吃,舌尖是糯米和豆沙的细腻香甜,“当然这些我更不会分给你的,因为我现在又饿了。”

        卫澧虽然昏着呢,但赵羲姮自觉人设不能崩,只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副将,软绵绵跟他讲道理。既然这个副将死心眼儿不想让她好过,那她以德报怨实在太憋屈了。

        副将毅力好,虽然难受,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他僵硬坐在一旁,给卫澧拉了拉被角。

        他还是没什么转变,依旧是那副相信卫澧能很快爬起来的模样。

        房间里清苦的草药味儿逐渐被血腥味儿压下去。

        赵羲姮忽然觉得最后半个粘火勺没了滋味。

        “公主若是吃不下,就扔了吧。”副将看她一眼。

        赵羲姮几口把它填进嘴里,表示自己能吃下。

        好好的粮食,扔它做什么?

        败家子儿!

        副将忽然被赵羲姮鄙夷的目光看着,头皮发麻。

        他转头过去,发现卫澧醒了,那双漆黑的眼眸正空洞地看着墙。

        “主公,你醒了!”副将虽然语气加重了,但却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

        赵羲姮喝了口水,把黏糊糊的糯米咽下去,悄悄看过去。

        卫澧真属牲口的?伤成这样,现在就醒了?

        卫澧猝不及防对上赵羲姮那双漂亮的眼睛,真亮,比夜空里的星星都要亮。

        方才的梦境再一次调动了卫澧心底最深处的屈辱,尤其赵羲姮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让他浑身都烧着了。

        他忽然坐了起来,从身后抽起软枕砸向两个人,用嘶哑的嗓子暴怒喊道,“滚!都滚出去!”

        赵羲姮拍拍裙子,忙不迭滚了。

        她折腾一天困的不得了,现在就想洗漱睡觉。

        副将也不敢违抗命令,悄悄将房门掩上。

        卫澧额角青筋暴起,带着细汗倒下去,身体甚至忍不住蜷缩在一起,这是一个寻求保护,或者逃避躲藏的姿态。他眼睛里还是空空的,瞳孔黑的吓人。

        他甚至不用梦境帮他回忆,便能将梦境中剩下的内容接上。

        野狗被涌进来的一群人打死,他抱着羊,浑身污垢跪坐在洞穴最前端。

        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见过除了生活在洞穴之中的人,也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样活着。

        那个进来的小姑娘,她穿着红裙子,浑身亮晶晶的被装点着,而她的眼睛比那些东西更亮,用马鞭挑起了他的下巴。

        卫澧浑身颤抖起来,手紧紧握成拳。

        卑贱,肮脏,如何下贱的词,那一瞬间都能加诸在他身上,且犹然不及。

        赵羲姮大抵是糯米吃多了,红豆馅儿又是遇水即膨胀的东西,她困得快要飞升成仙,但肠胃的不舒服折磨的她始终没法入睡。

        她扶着肚子侧了个身,眨巴眨巴眼睛,终于酝酿出一点点舒服的睡意。

        卫澧与赵羲姮只有一墙之隔,店家在一张火炕中央砌一堵墙,那就成了两间房。

        他能听见赵羲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卫澧缩着身体,赵羲姮每翻一次身弄出动作,就令他眼前冒出那些耻辱的画面,像是一只大锤子,一下一下把他敲进地底下去,要敲碎他的脊梁骨一样。

        卫澧甚至能听见,有男女老少的讥笑声在他耳边回荡。

        “真恶心啊。”

        “畜生堆儿里长大的小畜生。”

        ……

        “闭嘴,我要杀了你们!”他在心底喊,却连手都抬不起,去砸向与赵羲姮相隔的那堵墙。

        医师一大早就被副将拉过来,给卫澧换药,检查身体,他啧啧称奇,“果然是年轻大小伙子哈,昨晚那血哗哗往外淌,我都心思着让你家做好准备了,今天血就止住了。”

        卫澧呲了呲牙,眼下青黑一片,没说什么话。

        老板娘用炉子烤了栗子,放凉了之后给赵羲姮剥开吃,又从锅里捡出刚蒸好的粘耗子给她。

        粘耗子糯叽叽的,像是玉一样,下面用青绿色的苏子叶包着,苏子叶经过高温一蒸,特殊的香气赋予了糯米灵魂,带着植物的清香,甜糯而不腻,远比昨日的粘火勺更晶莹剔透,惹人垂涎。

        赵羲姮昨晚吃粘火勺吃的肠胃消化不良,她是万万不敢再多吃这种东西了,只象征性尝了尝。

        老板娘听她说昨晚粘火勺吃积食了,特意给她泡了大麦茶,能健胃助消化,香气直冲天灵盖。赵羲姮缩在火炉旁,幸福地烤烤手烤烤脚,然后喝茶。

        “慢走。”

        “不用送了小伙子,就这么两步道儿,赶紧回去吧。”

        医师和副将的交谈声传来,赵羲姮扭头看过去。

        卫澧既然醒了,她要不要做做样子去看看他?要是不表现得关心一点儿,他万一回头好了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你快去瞅瞅吧,药换完了,你也不怕能瞅见你哥那光不出溜的肩膀头子了。”老板娘从锅里端出碗小碴子粥给她,“你哥一天没吃食儿了,给他整点儿粥。”

        小碴子粥是用剥了皮的玉米碾成砂砾大的颗粒煮的粥,赵羲姮倒替着手端着,捏捏耳垂降温。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小伙子脸皮挺薄啊!那咋还能天天跟狗干仗?

        卫狗贼……

        大麦茶真的超级香!像是咖啡那种香味儿!一般东北小饭馆会给泡。

        我肠胃不好,黏的东西吃了会堵在胃里不消化,刚出锅的粘耗子真的像玉一样晶莹剔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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