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肚饿
第三十二章
常念心情极好, 美滋滋地吃了早膳,江恕去上朝,她便准备好好补觉了。
春笙在一旁温声提醒道:“殿下, 刚吃饱就躺下只怕对身子不妥呢。”
“也好。”常念遂又在庭院走了走消食,只双腿实在酸软无力, 走了没两步便在树下的湘竹小榻坐下。
春笙和夏樟拿了小篓子在院子里接桂花花瓣, 准备给她做桂花糕用的。
常念问:“近日你们跟华姑学医术, 可有什么收获么?”
“有呢!”春笙回头道, “华姑的医术同宫里的太医简直不相上下, 而且同为女子,为殿下看诊更方便些,听说她也是同我们一起回西北的。”
常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夏樟。夏樟却是想了想,才说:“奴婢可以保证能识别出求欢药膏及寻常药膏。”
常念:“……”
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来她都忘记那要命的一幕了,这可倒好,一句话让她瞬间梦回归宁那日。
春笙见着主子脸色不好,忙推推夏樟胳膊,又道:“殿下,近日奴婢们与华姑和厨娘们一起为您研究药膳, 各类珍稀药材斟酌添置, 对您身子也好。且奴婢尝了,一点不苦,就像平常吃糕点用膳一样。”
“她有心了,改日挑一二料子给华姑裁两身新衣吧。”
春笙摇头:“殿下,这主意是侯爷吩咐下来的,待食谱写好便要呈上给您过目的。”
“他?”常念笑了一声,似没想到江恕会把心思花在她的身子上, “那本公主给他裁两身新衣裳?”
春夏二人不敢答这话了。
常念想了想,确实该给她家侯爷的衣柜添置几身新衣了。
来来回回就穿那身黑的,他倒是不在意,然看着却太过深沉压抑,叫人心情凝重。
于是吩咐道:“过两日请织造司的姑姑来府上一趟吧。”
二人应是。
这会子,常念乏了,靠着小榻闭眼睡了过去。
春笙轻声进屋拿了毛毯替她盖上。
朝夕院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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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酉时,常念睡足了,精神也十分好。
见着江恕从垂花门回来,便倚在门边,等他到了跟前,才笑眯眯唤:“侯爷回来了。”
江恕“嗯”一声,他神色淡淡的,丝毫看不出早上被“算计”的沉郁,把手上的盒子递给她。
“是给朝阳的礼物么?”常念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叫她惊了一下,险些没拿稳。
还是江恕替她接住,进门后放到桌上。
常念打开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银子,及一沓银票,她兴致不高地嘟囔一声:“难怪这么沉。”
给银子给她干嘛呀?
不愧是宁远侯的行事作风。
俗气。
欸,不对!
常念想起来了,她昨晚细细看过那三百条军规,依照宁远侯犯的这两条,惩罚该是两月的饷银和誊写军规百遍外加检讨一封,再依她今早所言,要翻三倍。
常念拿起那沓银票仔细数了数,再看银子,心里小算盘一打,有些惊讶:“侯爷这官儿虽大,名头听着也响亮,可饷银俸禄却不是很多。”
江恕顿了顿,“养家糊口够了。”
“真的够么?”常念仰头看他,颇有些怀疑。
毕竟,他娶她所用的聘礼便奢华贵重至极,若是按她如今清点的数量推算,没个三五年根本攒不到。
西北边塞本就苦寒,她夫君的俸禄又不是特别多,只怕以后的日子不能骄奢随意了。
这么想着,常念起身拍了拍江恕的肩膀,她不够高,还是微微踮脚才拍到的,当然,这不妨碍她凝重的神色,道:“侯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朝阳于吃穿用度上大可清减一些,所用汤药灵参也大可从嫁妆里头出,你放心。”
江恕:“……”
这小脑袋瓜,不知想到了哪处。
不知所谓。
不知所谓的朝阳公主好生把这盒子盖上,叫春笙拿去存放起来,想了想又道:“自小到大,父皇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西北苦寒,寸草不生,想来市井也贫苦,好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在京城这样繁华的地界才吃香,想来倒不如真金白银好使。”
她没有什么不悦和嫌意,只是担忧西北太苦太寒,这身子熬不到那时候。
江恕有些头疼地握住她肩膀:“朝阳,这只是几月的俸禄。”
常念眨眨眼睛,眼波流转间,想到从前母妃曾偶然与她提起过,世家大族还有别的来钱路子,然而她自幼在深宫长大,连琼安殿都极少出,听说就当听个乐子,实际是怎么样的,当真一无所知。
江恕耐着性子道:“朝廷每年拨下的侯爵食邑未算其中,侯府名下的良田租税铺子进项亦未算在其中,江家在西北的产业颇丰,祖孙三代四代无所作为也花不完。便是府上真遇到财产危机,也无需拿你的嫁妆填补,知道么?”
常念默了许久,听明白了。
——朝廷俸禄九牛一毛,江家富可敌国。
她认真点头,心想现在得空了便该提前学学管账,虽说凡事有芦、荟二位嬷嬷费心,然她断不能一窍不通,家大业大,最难操持。
不过至于眼下嘛,她轻飘飘道:“那你不要忘了誊写军规百遍,还要交一封检讨给我。”
“自然。”江恕不予置否。
严于律己,方能宽以待人。
原本纵欲一条规定,是为了约束军中将士进出青楼楚馆,迷失心智泄露军机,再者也是为部队肃整作风考量。
哪知,他竟被这个小狐狸抓住短处迷倒在府上床榻。
十几年来头一遭,当真是可笑又可气,江恕始料未及,也并不辩驳。只是由此一遭,才忽觉常念在他心中的份量,有些超过了预期。
原本求娶公主,是为定老皇帝的心,他会给她一个安好无虞的未来,夫家体面和尊荣一概是,然不知不觉的,该给的不该给的,好似都给了。
偏偏也是心甘情愿。
适时,张嬷嬷来询问晚膳可要摆上。
常念摸摸瘪瘪的肚子,直道:“快摆。”同时转头问江恕:“侯爷,你不用午膳到这时候都不会饿么?”
于膳食,江恕向来不拘,听她这一问,才觉有些饿,却是道:“往后若你饿了便先吃,不用等我。”
“……哦。”常念没再问什么,两手托腮眼巴巴等着张嬷嬷她们回来。
然朝夕院外,急步匆匆赶来的却是十骞。
十骞进屋先向二位主子见礼,随后看向宁远侯,再看看侯夫人,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江恕微微皱眉:“但说无妨。”
十骞才开口道:“回禀侯爷,豫王殿下的人过来传话,京北大河出事了。”
“什么?”常念比江恕先一步出声,什么膳食都顾不得了,下意识站了起来,焦急问:“哥哥可还好?有无危险?”
江恕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沉静:“是运河出事,并非豫王。”
常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
听闻这京北大河出事,她满脑子都是前世兄长因她病危下江南,后来又遇大船倾覆,尸骨无存。
江恕握住她肩膀揉了揉:“你且安心在府中用晚膳,我去看看。”
“……好。”常念只得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夜间行事不便,侯爷万事小心。”
江恕应声,随后便与十骞出了朝夕院。
出了朝夕院,他脸色便凝重下来,迈着大步,边问:“怎么回事?”
十骞道:“豫王殿下晌午时才前往两湖地区巡视灾情,今夜来的人是豫王的手下,神色匆匆,也未来得及细说,只道闹出人命了,请您赶快出城去一趟。”
时已夜幕,浓云遮月。
街市繁华褪下,万家灯火点起,疾驰出城的两匹快马却是半刻不停歇,无边暗色中扬起阵阵尘土。
城外十里地的赵家庄,正是出事的地方,也是京北大河往江南开凿河道的一个节点。
江恕来时,凿了一半的河道两侧聚满了村民,个个手举火把,甚至有扛着锄头和镰刀的,声音吵嚷喧闹。
负责此段的关大人见他来了,心中顿时有了主心骨,急忙过来道:“深夜叨扰侯爷,是下官无能——”
江恕冷声打断:“直接说出了何事。”
关大人脸色一僵,忙省去了那些虚词,道:“自上回您与豫王殿下将南下路线改道,占了赵家庄部分良田,由官府出面按田亩给了村民银两,事情进展顺利,可今日下午突然冒出两户人家死活不同意,搅乱施工,愈闹愈凶,官兵管治不成,起了冲突,其中一户赵老头撞到官兵大刀上当场毙命。”
“此事说不清谁对谁错,闹出人命我自是慌了神,当场指挥停工,欲先妥善安置赵老头身后事,谁料那赵老头的儿子就此大闹起来,胡言乱语,污蔑官府强抢良田,欺压民众,引得村民们纷纷起了逆反,为免再出人命,官兵也不敢强行上前制止,拖到眼下天黑了还不消停,甚至有人去开封府鸣冤,下官怕事情闹大,万不得已,才请您来拿个主意。”
江恕顿默一瞬,道:“良田置换应留有凭据,你先去取赵家凭据来,令叫官兵换上木棍一类钝器上前。”
“是是!”
言罢,江恕拿了一火把走到人群后,厉声:“都住嘴!”
距离他不到三步远的民众猛地听这一句,几乎是背脊一寒,下意识噤声,纷纷转头看去。
身后男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眉眼锐气寒凛,锋利的眼神扫过来时,不怒自威,更有一股令人胆战的冷沉气息,是常年身居高位的浑厚气势。
外围忽然静下来了,里面也倏的闭上嘴,往回看。
江恕高举火把走进去,众人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他走到中间一褐色布衣男子身边,用火把照亮。
那褐衣男子跪在地上,身侧躺着一没了气息的老头,血迹融入泥土已然干涸。
见他冷肃的脸庞,褐衣男竟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江恕却未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瞧清周遭是个什么情况,便对众人道:“敢问各位,可曾见过哪家孝子会将老父亲就此置于荒野淤泥求公道?”
民众之怒,无非在于官府草菅人命,弱老孤寡,含冤无助,无疑是最能引起同情的。
可若非如此呢。
果然,众人听这话,不由指点起来,先才光顾着替这赵老头讨公道,倒忘了,闹了大半天没个结果,要报官也不见赵二抬赵老头的尸首去对簿公堂。
正此时,关大人取了凭据来。
江恕接过展开给大家看:“凭据签字画押,是明明白白你情我愿收了银两,为何现在才不满闹事?在场也有良田充公者,你们可是都拿了足够银子?”
众人鸦雀无声,半响,才陆续有人应和说拿到了。
褐衣男刚张了张口,十骞就拿了木棍上前,一手将麻布团塞到他嘴里,“随我去开封府走一趟吧!”
江恕示意关大人。
关大人带官兵上前,直接将人反手扣押住,随后有人来处理赵老头,一并带回官府。
江恕才冷眼睨了众人惶恐不一的神色,声音却忽而平静下来:“事情原委,自有公道,尔等不想去官府喝茶的,便都散了。”
听说去官府,人都怕了,哪个还敢多待,加之来了许多手持木棍的官兵,有不听管教的已经被强制驱散,聚成一堆的人不多时就走得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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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江恕回府时,夜过了大半,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朝夕院点着一盏灯,安安静静的。
他步子很轻,走到床榻,才掀了帐幔,就露出一双将合未合的朦胧睡眼。
常念本来都快撑不住了,见到他才忽然清醒过来,忙问:“怎么才回来,事情严重么?”
“放心,今夜暂时处置妥帖了。”江恕在榻边坐下,拉上被子替她盖好。
常念却慢慢坐了起来,指着小几上一碟桂花糕道:“你回来太晚,叫嬷嬷给你留的膳食都凉了,新煮的面也坨了,没法子,这糕点尚且可以一留,我想你定是饿了的,先吃两块垫垫吧?”
闻言,江恕蓦的一怔。
心底翻涌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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