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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你不要脸我还要


  船行两日,已近内海。

  这两日间,官宦小姐们的船上的好瓜果都被某人吃尽。

  混迹在经纪文人群里的某人听了一肚子的烈女缠郎故事。

  一对未婚夫妻整日腻在一起,但是未婚夫十分的讲究,发乎情止乎礼,一到夜间就舱门紧闭,令总想邀他赏月把酒最好发生点什么暧昧的未婚妻失望而归。

  一对兄弟一人不怀好意,另一人却渐渐换了心思。

  另一对兄弟算是来客中最简单的,哥哥什么都没想,弟弟只想喝一杯酒送上礼物就赶紧走。

  至于那更多的星星点点的船只,那是冲着即将到来的比试来的。

  最后唐羡之和文臻的那艘大船停在一处小岛边,四面的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几艘等待喝喜酒的大船眼看日子还没到,也不屑于争抢看戏的好位置,都远远地停在岛的另一面。

  众人目光都盯着正中那艘大船,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大船主人身份,只知道是一对年轻夫妇,邀请商大家上船并提出比试要求。商大家已经很多年不接受他人挑战,不知怎的却同意了。

  众人正议论着,忽见前方的大船上升起了几面旗帜,旗帜非常巨大,上面的字自然也大,一幅上面淋漓尽致地写着:“后学末进文臻,谨向商大家挑战绘画、雕刻二艺!”

  一副上面只有八个字,“乌海中心,独孤求败!”

  红旗黑字,张扬飘舞,一幅语气谦恭,另一幅却牛逼轰轰。

  看得海上看客们骂声一片。

  “哪来的宵小之辈,竟然这般胡吹大气!”

  “独孤求败?这口气真稀奇,说得好像这人就没败过一样,可是有谁听说过这名字?”

  “……咦,你别说,我好像还真的在哪听说过这名字……文臻……文臻……呀,那个著名的江湖捞,还有夜市的首创者,是不是叫文臻?”

  “那不是个女厨子?怎么可能!一个厨子,挑战商大家的绘画雕刻?一定是重名!”

  众人纷纷点头。这话不错,商大家多才多艺举世皆知,但凡艺术门类,诗词书画,金石雕刻,曲艺杂谈,都有不俗表现,但他最强的两项,便是绘画和雕刻,早年正是以此成名。

  这个不知来历的人,居然敢挑战这两项,众人原本还有几分期待,此刻都有些索然。

  船上的人都懒了下来,嗑瓜子的嗑瓜子,吃东西的吃东西,那些早已磨好墨准备大干一场的写手团们,开始开碰头会,讨论如何将一场没有悬念毫无吸引力的比试粉饰美化,令人争相购买。

  那艘大船上站出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声音中气很足,在海面上远远地传开去,周围数十里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这人大概说了商醉蝉和文臻的比试内容,先说书一样提了个引子,先淡淡地表扬了商醉蝉几句,话里话外还隐约有些讽刺商醉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意思,而自己的主子如何才华内蕴,如何见识不凡,如何少年早慧,如何才貌双全……介绍商醉蝉花了几句话,吹嘘文臻足足花了一刻钟,一直吹到四周嘘声一片,无数人激愤之下大声捍卫商醉蝉,又有人隔船扔来臭鸡蛋,才终于住口,并说明了比试规则。

  绘画:两人各自以海为题,画一幅画,谁的画最逼真,谁赢。

  雕刻:材料不限,谁雕得最细腻逼真,谁赢。

  两道题都简单粗暴,但也令人无话可说,绘画雕刻,固然讲究灵性,可逼真,也确实是足以考验功力的题目。

  又过了一会,人群鼓噪起来,却是商醉蝉和文臻上甲板了。商醉蝉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甲板上,四面被沸腾如热锅的粥,粥里开出无数的鲜花瓜果,隔着船舷不要钱地往甲板上扔,也不知道谁手快扔出一只倭瓜,差点砸歪了商醉蝉的帽子。

  文臻本来应该收到臭鸡蛋烂菜叶等物,但她裹着披风出现在甲板上时,众人远远瞧着,真的是个娇小的女子,明眸善睐,笑颜如花,一时倒觉得不好意思下手,但一些忠诚拥趸还是远远叫骂了几句,吐了几口污染大海的唾沫。

  忽然一艘楼船缓缓靠近,那船的风格颇为精致,船上彩绣帐幔丝帘飘飞,显然是贵女们的船。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船帆和船头上——船帆上用红绸拼出“文臻必胜”几个大字,船头上还挂着横幅,横幅上写着“你是我的电我的光我心上永恒的伤。”

  众人:……???

  文臻:……???

  好了,不用费心帮某人遮掩行踪了,他自己就这么暴露了。

  这么恶心的句子他从哪淘来的?自己啥时候乱哼的歌给他记住了?

  爸爸啊,你不要脸我还要啊!

  ……

  因为这么个天雷滚滚的横幅标语,文臻感觉到现在暴露在万众目光下实在是件考验身心的事儿,当下一声不吭,任由商醉蝉按照事先定好的剧本表演——商醉蝉十分激愤地表示一介女子如此狂傲,竟敢挑衅他,他被逼不过,只得略略展露两手,杀一杀某人的狂傲之气。虽然他这几年也没握过画笔刻刀,但是打发这种跳梁小丑绰绰有余云云。

  这话自然是闻者景从,欢呼打气声直冲云霄。

  文臻则予以反驳,称商醉蝉名作都是找人代笔,沽名钓誉,名不副实,欺骗世人,自己虽然只学了两三年绘画雕刻,连这周围看客很多人都不如,但想要揭穿商醉蝉这种欺世盗名之辈,不过举手之劳。

  这话说完自然又收割一波仇恨值及免费鸡蛋菜叶若干,有人隔船大呼:“商大家绝非欺世盗名之徒,他如果输了,我当场跳船!”

  文臻:……直播裸奔不好吗?

  还有人大喊:“你要能赢商大家,我直接娶你!”

  文臻:……并不能看上你好吗?

  不过那倒霉蛋话音未落,就直接一个跟斗从船上栽了下去,一群凶悍的海底生物直奔他而去,如果不是他水性好很快抓住了船上抛下来的绳子,估计不是直接娶了东海龙王的公主,就是从此再也不能娶妻。

  文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两人都把话语铺垫了一番,成功地煽动了群体的情绪,激起了对商大家的无限保护欲和无比的信心,以及对不知天高地厚挑战者的鄙弃和憎恨,完全可以预见到一旦事有不协会发生巨大的反弹,才各自住口,登上准备好的可以让人看得比较清楚的高台,让人拿出准备好的工具来。

  商醉蝉那边,源源不断送上各种画笔,颜料,那些用具都十分精美讲究,十分搭配他的逼格,也完全满足了看客们的期待值,不断有懂行的人发出各种惊呼。

  “看见没有!那画纸是松州如意纹雪松纸,传说中可以在月光下见高山雪松的纸!按张卖,一张够普通百姓一家吃一个月!”

  “不不不,这纸虽珍贵,但比起那砚台……那砚台你看看!天下名墨出青州,青州名砚在正安,正安绝品论月崖,正安月崖砚以月溪砚石制作,月溪石细腻坚韧润密,呵气可研,不损笔毫,触之如处女肌肤,击之呈清越水声,那块砚星点密布,还是月溪石中最为上品的碎星白,仅此一块,够寻常百姓家吃一辈子!”

  “非也非也,尔等都不懂行啊。仔细看那笔,那笔尖齐圆健就不必说了,单看那淡青玉管深黑毫尖,便知是出自宣州青阳笔庄十年才卖一支的青阳玉笔……”

  商醉蝉拿出来的,样样件件都是世间顶尖,众人啧啧赞叹一番,再转过头看文臻——高台上就一块竖起来的怪模怪样的板子,板子倒是很大,钉着一张巨大的纸,旁边也看不见什么名笔名砚,只有一支细细的硬硬的笔,看上去也不像毛笔。

  众人很多人自己也会画,铺开架势的时候都是一大堆物事,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简陋粗糙的装备,顿时都一阵哄笑。

  文臻也笑,笑眯眯挥手,作一副不知嘲笑还引以为豪的傻逼样儿。

  有人哄笑,自然也有人不笑。

  未婚夫妻中,未婚妻笑得花枝乱颤,道:“唐家未来的家主夫人就是这德行?看来你们易家可以松一口气了。”笑了一阵又道,“咦,怎么远远地瞧着那文姑娘有点眼熟?”

  未婚夫一直笑看那船上的人,对第一句没有反应,听见后一句倒挑了眉,“你遇见过她?你如果遇见过她,一定得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什么事儿。”顿了顿他道,“小心。笑人者人恒笑之。”

  ……

  听了一路烈女缠郎故事的某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

  季家兄弟,老四冷笑,老大对着老四背影冷笑。

  ……

  某人坐在小姐楼船上,闲闲排列瓜子壳,一排排排列整齐——一个瓜子代表一个被忽悠的傻子,吃完这包瓜子怕都不够用。

  ……

  绘画本身,是没有观赏性的节目。

  总在那看一个人挥毫很无聊,所以一开始的兴奋过后,除了那群兼具经纪、记者身份的文人还在紧盯两人行动,好发现问题,或者进行特写出通稿之外,大家多半都回去睡大觉。

  商醉蝉画得很认真,他原本想敷衍,随随便便输给文臻砸了自己招牌就好,但文臻说那样的砸不是真砸,保不准还会来一个高风亮节牺牲自己名誉成全新人的新一波高峰,所以要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商醉蝉心里怀疑,他是真才实学,走遍大江南北比自己强的都是有数的,拿出真本事,这小姑娘能赢?

  但他知道文臻说的也对,事到如今也只好认真作画。

  而那边,文臻几乎趴在画纸上,她在做最后的修饰。

  古代,这么大幅的纸张很难得,这是唐家快马去纸张产地特制拿来的,纸质偏硬,雪白,适合画铅笔3D画。

  这么大幅的3D,自然也不是当时就能画好的,她在大船出发就开始作画了,已经做好了构图和阴影,差的是最后的细节修饰。

  两张纸钉在一起,展示的时候是空白的,钉上画板的时候就已经翻过来了。

  这一画便画到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声哨响惊醒所有人,大家三三两两出来,一眼就看见对面,一轮月色高悬船头,清辉遍洒,薄云如缕,星光闪烁,正是夜凉天高好天气。

  众人痴痴看一阵,都觉得这一轮月色美得不似人间,在这样静谧柔和的月色照耀下,连大海都似乎波平浪稳。

  哦不……大海并不波平浪稳,今夜风大,天色阴霾,船一直晃动得厉害。

  有人目光无意识地落向海面,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再抬头细看,然后发出一声惊叫。

  “不对,今夜不是二十三吗?今夜该是下弦月啊!”

  这一声惊醒沉迷于画中的人们,众人再抬头细看,才骇然发现原来那月亮竟然是悬挂于船桅顶上的一幅巨画!

  而今夜真正的月色是一弯下弦,正隐藏在一层薄云之后,不仔细看看不见。

  这真是神技!

  一时间海上欢声四起,众人惊叹艳羡,啧啧称奇,对商醉蝉的敬慕瞬间抵达顶峰。

  商醉蝉自己也颇满意今日的作品,觉得发挥得很好,满意之后便是惆怅——这画竟然难得的状态极好,自己想要超越也是难能,文臻更不可能。难道一番筹谋摆出这么大场子,最后竟然得到的是反效果?

  已恨名声太盛了啊!

  众人赞完商醉蝉,又转向另一根桅杆。

  那里,文臻手里拿着一卷画,正要让人挂上去。

  众人都凝目等着,忽然商醉蝉一声大喝,“小心!”

  声音未落,一道乌光,直射文臻!

  惊呼声里,文臻身子一折,已经让开那道乌光,乌光盘旋而过,呼啸而回,这回的目标,竟然是桅杆!

  这一手实在阴险,一时谁也来不及阻拦,咔嚓一声,桅杆断裂。

  文臻在乌光回来那一刻已经大喊:“小心!”四面众人及时避开,才避免了被桅杆砸伤。

  桅杆刚刚断裂,又一道乌光飞射,这回的方向却不是向着文臻的船,也不是文臻的船发出的,而是一艘普通大船上射向另一座黑甲重船的利箭。

  那黑甲大船原本不在那片水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趁着黑夜,靠近岛的阴影里。

  船上立着的黑衣人,看见利箭袭来也不慌张,一抬手,竟是十分托大地要以空手捉箭。

  他抬起的手上闪烁微光,显然也手上也有护甲。

  那枝箭眼看就要被他捉住,谁知又一箭射来,那箭后发先至,角度不同,向着男子侧脸,风声凌厉,隔老远众人都能听见飒飒作响,可见射箭人膂力非凡,男子急忙低头躲避第二箭,谁知道这时候第一箭竟然下沉,一分为二,分出一支小箭,正好男子低头,这一下便把脑袋递到了那只小箭面前!

  那男子大惊,要向后退,但后方呼啸尖利,第三连环箭又到了!

  男子避无可避,也算反应惊人,忽然噗通一跪!

  这一跪,第一箭的小箭和第三箭擦肩而过,激起一溜火花,第二箭擦着男子头皮侧飞而过,带起一缕黑发,在夜色海面上悠悠地散了。

  这三箭精彩绝伦,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看见乌光呼啸,倏忽来去,然后那个一看就很嚣张牛逼的男人就忽然当众跪了。

  跪下来还没完。

  那男子跪下来的时候,也不知怎的,身下的甲板忽然很滑,他忽然滑了出去,直接滑到船边,船边本来有围栏,忽然咔嚓一声断裂,然后他就竟然毫无挣扎的落了下去。

  他落下的时候,有眼尖的人发现好像他身躯有点僵硬?

  他落下,众人下意识探头,然后忽然发现就在那船下,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深黑色,圈圈盘旋,像一只巨大的幽邃的眸子,冷冷要将人吞噬,望之心惊。

  漩涡里一只青灰色的鲨鱼悄然冒头,正张开血盆大口,大嘴里无数森白的獠牙,颗颗尖利如小刀,刀一样的利齿上,隐约还有血色的肉丝……

  那黑影正向那鲨口坠落!

  众人大惊,这下谁看戏的心都没了。纷纷拼命叫喊船家驱船,要离那漩涡远一点,离那可怕的鲨鱼远一点。一时海上乱成一团。

  那男子眼看要坠落,那黑甲重船上忽然弹射出大网,又有数条黑影电射而出,将他堪堪在半途拽住,大网收缩,将人拉了出来。

  那下去的人在海上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一声大喊,险些跌入海中。

  此时众人的船都在缓慢后移,海水涌动,那漩涡竟然也在动,竟然在跟随着众人的船移动,尤其有几艘嘲笑文臻最厉害的船,眼看漩涡就到了船底,连那鲨鱼鱼皮的皱褶都能看见,众人发一声喊,都四散奔逃。

  然后才听见那黑甲船上有人大喊一声,“假的!”

  众人听见这一声,都一懵,探头对底下一看,竟然看见那鲨鱼爬上来了!

  漩涡鲨鱼现在靠得最近的是那个文人写手团的船,那群酸儒此刻全无评点天下的风度和胆气,一声发喊跌跌爬爬,有人回头一看,漩涡忽然竖在了船头,而那鲨鱼好像趴在船头,张大的狰狞的血口好像在嘲笑着人类的无能。

  众人惊惶越甚,有人爬上船舷准备跳水逃生,但又怕水下还潜伏着鲨鱼,一时左右两难,直到他们看见对面船上的人,又叫又跳,还在大声喊着什么,看那神情,不像是恐惧,倒像是……好笑?

  对面船上,恰是那群建州贵族小姐们的船,原本看见漩涡和鲨鱼她们第一反应就是尖叫奔逃,但仅仅两日,这些娇小姐们,就在某人的强大压迫下,学会了约束和控制,竟然大多数都没有叫,而是捂住嘴悄悄后退,生怕过于纷乱引发那个强大疯子发怒,将她们直接扔到鲨鱼嘴里。

  因此她们也就分外安静有秩序,随即便发觉了不对。

  漩涡为什么水流始终没有变化,鲨鱼为什么嘴张了那么久都不闭嘴?

  再然后她们看见漩涡升起来了,鲨鱼也升起来了……那是张纸!

  不,是幅画!

  有四个人在画底下托着那画,用一层板子隔着防止画被弄湿。

  小姐们这下连规矩都忘记了,张大的嘴好比鲨鱼,看见对面船的人被吓得半死,一边好笑一边大声跳着提醒。

  周沅芷在船头,看着那神奇的一幕,愣了好半晌,才问身边女护卫,“这个文臻,是不是那个开创夜市和江湖捞的一个,什么时候会画了?”

  女护卫道:“属下也是第一次听说。属下倒是听说这位马上要在海上和唐家的继承人成亲。小姐您还有一份帖子呢,不过您不是说去的都是门阀子弟,地方大员的家眷身份过于敏感,只让备了礼物吗?”

  周沅芷对头顶看了一眼,道:“不,我现在改变主意了,着人备足厚礼,届时我要亲自恭贺。”

  ……

  喧闹嚷叫渐渐停止了。

  安静也可以传染,那艘正面对着那画的大船上的写手团们,也终于发现不对劲,慢慢停下来,惶惑回望。

  二层船舱里,英挺的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凝视着那画,眼底翻涌着难言的情绪。

  他身边高个子男子皱着眉,想着好吧,确实有一手。可是这很糟糕。眼看着主子就越发按捺不住了。

  寂静不过一霎,随即轰然喝彩响起。

  “是画!”

  “那竟然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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