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男人的花道(5)
优雅的银龙鱼缓缓游过,一小片气泡从海藻中悠悠地往上浮。鱼缸墙其实是窥看的机关,背面用的是单向玻璃,密室中的人把大厅里的事看得清清楚楚,大厅里却看不到这间奢华的密室。这间密室才是老板真正的办公室,水晶吊灯和大理石的地面相映生辉,墙上挂满几十年来功勋牛郎的靓照,足以见证高天原的辉煌历史,从沙发到办公桌都是古董家具,老式的黑胶唱机播放着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在这里,有巨鲸之名的男人却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后,胳膊上挂着象征侍者身份的白色餐布。
只有真正的老板才能坐下,她们也相映生辉。
左边是个森系女孩,留着清爽的长发,右边的女孩却古艳妖娆,梳着漆黑的高髻,发间缠着红色丝带。她们都穿着漆黑的皮衣皮裙,黑色丝袜,过膝的黑色漆皮长靴,银色的金属高跟锋利得像是杀人利器。
“我们为什么非得穿成这样?”酒德麻衣整整裙摆,皮裙太短了,她有点担心坐下之后走光,“我们现在是牛郎店的老板娘,但我们穿得好像自己准备出去卖。”
“这衣服穿着多拉风啊!”苏恩曦扭动肩膀,“我听说这次要扮黑社会特意买的。我箱子里那些衣服都不成,白衬衣啦西装套裙啦,穿上都像财务经理。”
“你现在给人的感觉是财务经理转行当了女流氓。”酒德麻衣摇头,“你可以换衣服,但是气质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管他的!人生苦短,必须性感!”苏恩曦兴奋地拍着大腿。
“矜持,你狂拍大腿的姿势一点也不性感,就像看欧洲杯的男人。”
苏恩曦在玻璃的反光中看了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收敛了歪七扭八的造型。牛郎店这事儿实在太有意思了,她这种对什么事都淡淡地不关心,一言一行威仪具足的人也露出了本相来。
“苏桑您对今天的面试还满意吧?”座头鲸恭恭敬敬地问。
“满意说不上,大开眼界倒是真的,你以前也是这么面试牛郎的么?你想当哲学家啊?”苏恩曦笑着揶揄他。
“哲学、艺术和历史都是内心的投射,这样选出来的男人才是最完美的男人,他们会从心里开出一朵花来。”座头鲸显得很自豪。
“心里开花有什么用?女人来牛郎店不就是花钱买漂亮男人的时间么?让他们陪着喝喝酒,搞搞暧昧,摸摸他们结实的肌肉,玩些欺负他们的游戏他们还不敢反抗,最后再‘爱的一发’什么的。我就是女人好么?我知道女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座头鲸迟疑了几秒钟:“对男人审美就像对红酒的审美,是会逐步提升的。开始您欣赏的是形貌之美,渐渐您就会开始欣赏他们的灵魂。所谓最顶级的情色,与肉欲无关,只是在一起时的心跳。”
“薯片,他这是在暗示你对男人的审美层次太低。”酒德麻衣随手补刀。
“我去!我对男人的审美层次低?我层次低?我层……”
“感情经历是张白板的女人说到这种话题的时候总是会声音越来越小啦。”酒德麻衣拍拍黑脸的苏恩曦,“不过我相信这头鲸鱼说的,有些女人爱上男人,只是爱上他们内心里投射出来的、空虚的影子。”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路明非。其他人都聚在一起频频举杯,作为高天原历史上收集花票最快的人,basaraking和右京·橘获得了全体牛郎的认可,只有路明非蹲在鱼缸前,对着酒德麻衣做鬼脸。其实他根本看不到酒德麻衣,只能看见鱼缸里的银色小鱼。小鱼意识不到自己和路明非之间隔着一层玻璃,一个劲儿地往前撞,路明非做鬼脸是要吓唬它。他的鼻子在玻璃上挤得扁扁的,看起来有够愚蠢。
满屋都是英俊的邪魅的面孔,但酒德麻衣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张愚蠢的无聊的脸移动。看着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像只鹌鹑在孔雀们的盛会中不知所措。
“客人你是看上了我们的小樱花吗?”苏恩曦做谄媚状,“他可是我们这里最红的哦!”
“只是觉得很有趣,就像看着一条蚕慢慢地吐丝,最后把自己困死在茧里。”酒德麻衣幽幽地说。
“说起来你那三道题真是有够唬烂的,真像那个相扑胖子说的那样没有标准答案么?”苏恩曦想了想又有点好奇。
“事关男人的花道,我从来不说一句假话,我的三道题都没有标准答案,我只是从他们的回答中读取那些花枝般的心。”座头鲸毕恭毕敬地说。
“哟哟!那说来听听,恺撒·加图索那颗花枝一样的心会开出什么花来?自命不凡的贵公子,开出的花应该是玫瑰什么的吧?”苏恩曦来了兴致。
“不,其实恺撒的花恰恰是小樱花的花名啊,他心里开出的花是樱。”
“你说楚子航是樱我还相信,恺撒哪里像樱花了?他那么花团锦簇的。”苏恩曦不信。
“所谓樱,其实是男人的花啊,华美而坚贞。樱的花期只有一个星期,在一个星期里达到极盛,然后在一夜之间凋零,在凋落的那一夜它才是最美的。就像古代的名将们,只要还活着便尽情地过轰轰烈烈的人生,坠落之时却放下屠刀写下一首孤寂的禅诗。basaraking就是这样的男人,他的答案与其说是他对女性的尊重和爱,不如说是他自己的高贵和决然。他是那种生在高枝上,以绝美之姿俯瞰天下的男子,他绝不容美的东西被污染,他也不允许自己被污染。他的坚持就像武士刀那般凌厉,他的坠落会像樱那样美。”座头鲸诗情画意地说。
“听起来一点都不好,我感觉恺撒身上插满了‘此人将要牺牲’的小旗。”苏恩曦说,“那楚子航是朵什么花?”
“菊花。”
一口红酒从苏恩曦鼻子里喷出来,好似满脸鼻血。
“老板您没事吧?”座头鲸赶紧说,“是这瓶酒不对您的口味么?”
酒德麻衣随手递上餐巾淡淡地说:“没事,她们宅女就这样,没事瞎激动。”
“没事没事,”苏恩曦接过餐巾捂住鼻子,“你继续说。”
“他是风雪中的矢车菊。”
“德国的国花?”
“是的,那是素色的菊花,喜欢寒冷的天气,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命力,甚至在冰雪中都能看见它盛开。它的花语是忠诚与思念,优雅与单身,遇见,还有再生。”座头鲸说,“我从右京身上闻到的就是矢车菊的香味。”
“我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朵强s属性的矢车菊抖着鞭子抽打你的客人们,对她们冷冷地说:‘今晚就这么结束了么?不如早点回去哭一场睡觉吧!’”苏恩曦说,“喂喂!不要搞笑了!你从他的哪一句回答中听出他是默默等待的优雅男的?还遇见?还再生?你听到的根本就是一个强s属性渣男关于如何从女人身上榨出更多钱来的技术论文吧!”
“不不,评判右京不能听他的回答,只需要看他的眼睛就好了。”座头鲸神情认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右京这般淡雅如菊的男子了,偏偏还那么冷寂和坚贞!太棒了!他真是太棒了!”
尼玛他带了美瞳啊你试试在他不带美瞳的时候跟他对视看看?苏恩曦心里嘀咕。
“好吧好吧,那小樱花呢?我觉得小樱花答得还不错,这次居然难得地没有扯淡。”苏恩曦说。
“这个……从我的从业经验来判断,小樱花不适合当牛郎,只是因为两位老板提前关照,所以我才违心地赞美了他。”座头鲸叹了口气,“我的职业操守为此而蒙羞。”
“你没事吧?今天有记得吃药吧?”苏恩曦伸手在他的光头上重重一拍,“我听你总结的不错啊,‘不畏惧,不退缩,不计代价,亦不求回报’,要是跟我说这话的人不是路明非那个二逼而是什么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我有可能会被感动到哦!”
“不不,苏桑,小樱花理解的爱用尽全力,透出绝望的气息,只是孤独之人的相互呼唤而已。爱是阳光雨露,是滋润人心的良药,而小樱花以为的爱是快要渴死的人在对天空呼唤雨水。小樱花其实是个没有爱的男人啊……啊不是,他也有爱,只是很少很少,被珍藏在心里。这样的人哪来无边的大爱与人分享呢?”座头鲸惋惜地搓着手,“我只怕他在这里不会太受客人们的欢迎啊。”
“所以他不是一朵花而是一株……狗尾巴草?一块石头?一坨酱菜?”苏恩曦挠头。
“也有,我觉得他是白罂粟般的男子。”座头鲸叹气,“这可真不是一种吉祥的花语啊。”
“别卖关子,白罂粟是什么意思?”
“其实罂粟花是一种美丽的花,中国人叫它虞美人。但那是极致之美和死亡之美,令人窒息,是缠着荆棘的拥抱、天使和魔鬼的化身。具体到白罂粟,还有初恋和遗忘的意思。所有花语是罂粟的男人,都会一步步走向毁灭。在这间夜总会的历史上只出现过两个花语是罂粟的男人,前面那个和一位出身贵族家庭的客人相爱,因为身份的差别不能结婚,最后拥抱着烧炭自杀了。”
“那个衰孩子真的能做出烧炭自杀这种很有艺术气质的事么?”苏恩曦笑,“你从他身上哪个部分看出毁灭之美荆棘之爱来的?臀部吗?”
“好了宅女,打住打住,”酒德麻衣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出声打断,“从我认识你以来你沉迷过星座、塔罗牌和紫微斗数,这些我都能理解,宅女都要相信什么来打发寂寞顺便再算算桃花运……不过相信这家伙的花道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他不过是一个在牛郎和女人之间拉皮条的男老鸨而已。”
“酒德桑,这真的是我从业多年的经验啊!凭我这双慧眼看过无数的美男子,无一看错!”座头鲸急赤白脸地分辩。
“凭你也敢说从业多年的经验?”酒德麻衣眼波流盼,发出叫人心神荡漾的轻笑。
这时座头鲸倒羞涩起来:“倒不是自夸当年勇,二十年前在歌舞伎町里我可是最红的,想见我的女人要提前一个月排队预约呢。”
“那么有自信?来,我看看。”酒德麻衣招招手。
座头鲸吞了吞口水。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凑近这位酒德小姐却有种被女皇召见的紧张感和幸福感。
酒德麻衣托起座头鲸的脸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薯片,你们中国人说岁月是把什么刀?”
“杀猪刀。”
“听着,”酒德麻衣在座头鲸脸上吹了口气,吐气如兰,“无论小樱花的花语是罂粟还是狗尾巴草,无论他将来是烧炭自杀还是会成为牛郎界的太夫,总之他在高天原的一天你就要保护好他,不能泄露他们的名字给其他人知道,给他们提供住处和足够的食物,但不必对他们太好让他们感觉到有人在幕后保护他们。小樱花要成为正式牛郎还需要八百张花票是吗?”
“是的,按照高天原的规矩,任何实习牛郎都要在两周内凑齐八百张花票,想留下他的客人只需花1000日元就能买一张花票支持他。”座头鲸说,“但以小樱花的资质,这八百张花票可不容易凑够。”
“尽量安排他多出场,把他打扮得性感点让客人们喜欢他,好歹给他凑一点票,至于剩下的票,”酒德麻衣从坤包里摸出一叠万元大钞扔在座头鲸胸口,“这里是80万日元,他的票已经够了。在后台悄悄操作,不要让他察觉到有人帮他刷票。”
“这间店已经是两位的了,您想留下小樱花只需要一句话,怎么敢收您的钱呢?”座头鲸诚惶诚恐。
“收了钱快滚,好好当你的老鸨,在小樱花面前好好演戏。”酒德麻衣面无表情地挥手,“没事的话我不想见到你,请安什么的都免了。”
座头鲸仿佛醍醐灌顶,一下子都明白了,眼睛也睁大了,头发也光亮了,呆呆地看着鱼缸那一侧的路明非,神色时喜时哀,神情变化莫测。苏恩曦看了这家伙一眼,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我明白了,请珍惜小樱花吧,在他尚未凋零之前。这是世间一切美男子的宿命啊,盛开凋零得都太快了,只有余香让人流连悲伤。”座头鲸深深鞠躬,神色哀婉地离开。
酒德麻衣和苏恩曦四目相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这家伙是不是误解了什么?”苏恩曦看着座头鲸的背影。
“鬼知道。你说老板这么玩他们……会不会玩坏啊?”酒德麻衣皱眉,“只是想要保护他们的话,没必要把他们圈养在牛郎店里吧?还登台表演?basaraking和右京登台以来意外地火爆,继续下去他们的花名就能载入新宿牛郎史了,蛇岐八家也会听说他们的名气。”
“谁知道老板想什么呢,反正对我来说这份工作不赖啊。每天在这里看看帅哥喝喝酒,这份保姆活儿可比以前的都轻松。”苏恩曦说。
“轻松?”酒德麻衣摇头,“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吧?”
座头鲸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抽出一根雪茄叼着,一时间悲欣交集。
几天前他还是这间夜总会的老板,东京牛郎界最威风的人物,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帮人看店的店长。因为他破产了。
虽然高天原夜总会的牛郎是最红的,收费是最高的,但成本也是最大的。这栋四层建筑是二战之前法国人在东京修建的天主堂,高天原已经连租了几十年,每年的租金都是天价。这么大面积的建筑本可以建成汇聚顶级名品的百货公司,如今却屈尊作为牛郎夜总会。但座头鲸觉得巨额租金是值得的,他的客人都是东京最顶级的名媛,那怎么能没有宫殿级别的场所呢?
他在用具方面也追求顶级,意大利产的沙发、威尼斯的水晶玻璃酒具、德国产的纯银刀叉,连墙壁上挂的画都是真品。
他还是东京男子服务业联谊会的理事长,每年捐赠会费,出手很豪阔。他素来以牛郎界的慈善家出名,座头鲸这个外号并非暗示他的霸气,而是说他的脑袋和座头鲸的大脑袋一样寸草不生。
但是只靠经营一间牛郎夜总会是无法应付如此庞大的开销的,座头鲸的账目日渐枯竭,最后到了举债度日的地步。上周座头鲸召开了一场会议,跟牛郎们谈及遣散的问题,悲哀地说那薄樱般美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的花期已经不再,如今的女人只知道花痴电视剧里的男明星,再不能体会这古典优雅的男派花道,说到动情处伏案痛哭。
可大前天中午,随着两个女孩走进高天原,局面忽然间彻底改观。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惊动了在财务室中闷头算账的座头鲸,那是叫人心神不宁的脚步声,仿佛腥风血雨正在逼近!座头鲸以为是借他高利贷的黑道来要钱了,于是在西装下塞了一柄短刀硬着头皮走出财务室。
名叫苏恩曦的女孩递来一张没有填数字的支票:“我知道你已经破产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在这上面填一个数字,如果你填的数字我满意,我就买下你的夜总会。”
座头鲸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交易方式,如此居高临下杀气凛然,毫不掩饰地告诉你,你就是待宰羔羊,你却无法拒绝。
他思虑再三,没敢多开价,小心翼翼地填写了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数字,把支票交还给苏恩曦。苏恩曦看了一眼在后面加了个零,把支票递还给座头鲸,名为酒德麻衣的女孩笑笑说还挺老实的。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孩为了买下这个濒临破产的夜总会花了120亿日元,连眼睛都没眨,同样的价格她们可以在欧洲买个球队。
追债的黑道当天晚上就上门了,座头鲸坐在钱箱上等着他们,银行的运钞车停在高天原门前。黑道兄弟们被这阵势吓住了,他们本来准备先搬走夜总会中的值钱物品来抵债。
“我的心没有死,我的花道也就不会绝。”座头鲸冷酷地点燃雪茄,以分花拂柳的姿态挥挥手,体重120公斤的藤原勘助起身拎起两箱现钞送客,吓得黑道兄弟们屁滚尿流。
当天下午座头鲸在新宿区的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联谊会的牛郎们都来庆祝,同时好奇地询问座头鲸从哪里筹集了这么大一笔钱。座头鲸即兴发表了“只要根还长在爱的土壤中花总会再开”的讲话,然后云遮雾罩地一通胡扯就送客了。
新东家的要求是这桩交易不能对外公布,座头鲸也识趣地没去查新东家的背景。查也查不出来,这是肯定的,能够随手动用这么大笔现金的人,如果她们想隐蔽身份,那太容易了。
但不查不代表不猜,座头鲸对两个年轻女孩买牛郎店这种事也很好奇,两个女孩中那个叫苏恩曦的显然是财务领域的高手,心算了几分钟后就报出了高天原的亏损,跟座头鲸花大价钱请会计师来算的很接近。那么对方显然清楚这个价格买高天原是不是合算的,那又是为什么呢?看苏恩曦和酒德麻衣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威仪,还有她们的年龄,座头鲸猜她们必然出生大家族。那什么样的富家女孩会买牛郎店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黑道!她们必然是黑道家族中的女继承人,要用巨额资金来攻占牛郎业。
新宿区的各项产业中,牛郎店是黑道很少介入的一项。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夜总会不但要缴纳保护费,还要接受黑道的入股,不时还要奉献红牌姑娘作为黑道大哥的玩物,但有男人陪酒的夜总会,黑道迄今为止还只是过来收点保护费而已……因为大哥们直到目前对牛郎还没兴趣。但假设这些黑道家族选定的继承人是女孩呢?牛郎店在她们眼里就是早已建成的后宫啊!就像模特公司是黑道大哥们的后宫一样。
所以之后的两天里座头鲸一直忧心忡忡,不知这两位女皇要临幸自己旗下哪位牛郎,无论是谁落入她们的魔掌……感觉都还蛮幸福的样子……
不过接下来又峰回路转起来,女皇们并未染指座头鲸视若珍宝的牛郎们,倒是夜总会忽然命令广告车外出。店员们在新宿区边缘的路口等着,等到了女皇们要的人。恺撒觉得遇到高天原的广告车是偶然,因为没人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路,但如果他看一看高天原的广告车队就明白了,一共三十辆一模一样的广告车,停在进入新宿区的每一个路口发折扣券,他无论选择哪条路必然会撞上其中之一。这三十辆广告车组成的包围圈不亚于蛇岐八家设下的搜捕网,早在他们到达千鹤町的时候,这件牛郎店已经开始下网捕捞他们了。
看来之前的判断也不全对,女皇们购买高天原并非中意店里现有的牛郎,而是为了捧红她们看重的男人。这就好比年迈的董事长忽然买下某个制片公司,多半是想力捧某个干女儿。
男孩们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还被黑道追杀,正是好收服的时候。他们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女皇们的陷阱,这会是个驯化的过程,她们用金钱去挑逗他,用充满欲望的环境去腐蚀他,最后向他们索取报答。不用过多久这些刚出道的雏儿就会缩在女皇的怀里哭泣,并且许下今生今世侍奉她的诺言……果然身为牛郎注定逃不出魔女的掌控,美少年们的青春将被埋葬在早已挖好的坟墓中……座头鲸觉得自己牺牲了basaraking、右京·橘和小樱花来拯救这间夜总会是不道德的行为,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延续男人的花道,这是迫不得已。
他拍打着自己的光头长叹。
夜已经很深了,香槟派对还在继续,路明非独自站在露台上,眺望两个街区外的源氏重工大厦。如今回忆起那天晚上他们在醒神寺里吃着生鱼片神侃,路明非还是觉得源稚生说想去卖防晒油是真的。可就是那么个想放弃家主权利去卖防晒油的家伙把他们抛弃在海沟里……这世界真复杂,复杂到他这种衰孩子看不透。
路明非在露台边坐下,恍然觉得自己还坐在叔叔家的天台上。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上了大学屠过龙,见识过全世界最顶尖的高富帅,死里逃生都好几次了……可依然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自己其实无所谓。大家都是大人,只有自己还是小孩,跟在大家后面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断地学着大家说话,学着大家做事,可永远都比人家慢半拍。跟上去的时候,人家已经走了。
腰间“叽”的一声,路明非愣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黄色的橡皮鸭来。在海里最后的记忆就是这只橡皮鸭,还有橡皮鸭对面的女孩,她暗红色的头发悬浮在海水中,潜水头盔中的孤灯照亮她的脸……海水漆黑一片,她笼罩在微光中……真像诺诺啊,不是现实中的诺诺而是路明非记忆中的诺诺……她每次降临,都像天使。
当时路明非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眼前这个女孩只是人濒死的幻觉,但他仍旧不顾一切地游向那个幻影。
人总要抱紧什么才知道自己真的存在,哪怕那只是个幻影。
他在海滩上醒来的时候这个小橡皮鸭真的捏在手里。那么海底的幻觉是真的,真有那么一个很像诺诺的女孩救了他,给了他潜水头盔和这只小橡皮鸭。那一刻在那个女孩眼里自己一定很愚蠢吧?第一次见面都没有通名道姓,就像只狗熊般扑打着去抱人家……神经质地泪流满面。
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有唬烂,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所以说得结结巴巴。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找不到一段堪称无悔之爱的感情,最后想到诺诺从潜水衣里游出来的那一幕,她微笑着把自己装进潜水衣里去,她的背后龙的黑影夭矫而来。那是这一生中他们两个人最亲近的瞬间,路明非想要放声大哭,又想扑过去紧紧地拥抱她。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自己只是个被师姐罩的小弟,凭什么为即将死去的她大哭呢?又凭什么拥抱她呢?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诺诺做完了这一切,把他塞进潜水钟里……丝毫不无悔,也没有爱。
但如果这是一个无悔之爱的故事呢?这时候故事进行到了高潮,到了见证决心和勇气的时候,他就该狠狠地抓住小巫女的手腕,用强吻她作为表白。他们在水里,谁也不能说话谁也不必说话,他会把诺诺的双手反剪把她塞进潜水钟,根本不管她怎么挣扎,最后被诺顿刺穿心口的是他,潜水钟带着诺诺浮向海面。这个故事里面不需要小魔鬼提供的超能力,爱就是那种完全不需要超能力的活儿,只需要勇气和决意。诺诺爱上恺撒的瞬间就是他鸣枪从楼上跳下的瞬间吧?其实路明非也很想那样,不管未来也不管摔断腿,这一刻就是要那么拉风地爱那个女孩。
他这辈子总在畏惧总在退缩,有时候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捏捏橡皮鸭,橡皮鸭发出“叽叽”的声音,似乎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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