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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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李逾策马离开, 姚征兰心暗暗松了口气。
来到楼下,才发现罗秀才来了。
“姚大人,早上我来找你, 他们告诉我你出去查案了。”罗秀才迎上来道。
姚征兰点点头。
“不知大人可有发现?”攸关姐姐性命, 罗秀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接问道。
姚征兰道:“莫急, 此事我自有计较。我想问你的是, 你如何断定明/慧是你姐姐?就凭容貌相似?”
罗秀才摇头道:“自然不光是容貌相似,我姐姐左臂上有一处烫伤疤痕,明/慧在相同的位置上有一处一模一样的烫伤疤痕。我问她她又说不出这疤痕的来历, 她定是我姐姐无疑。”
“那你觉得,她会因为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不认你?”
罗秀才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无数遍了, 可不管我想多少遍, 我都想不明白。我爹娘早就不在了, 在这世上,只有我是我姐姐最亲近, 也是最重要的人。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如今我考上秀才了,她怎么会离家一段时间,就不认我了呢?”
“既如此,你有没有反过来想过?若是你,你会因为什么不认你姐姐?”姚征兰问。
罗秀才愣住。
半晌,他才迟疑着道:“若是我, 除非我身惹是非, 与姐姐相认会给她带来危险, 我才会装作不认识她。”
姚征兰道:“此乃人之常情,你姐姐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身惹是非……难道姐姐是因为这桩命案才不认我?可是不对啊, 我大半个月前就在望月庵找到了她,她那时就不肯认我,而不苦师太,却是四天前才遇害。除非她那时候就计划杀人,否则是不可能因为命案不认我的呀。”罗秀才道。
“大半个月前你在望月庵找到你姐姐时,她对你,是什么态度?”
“避之唯恐不及。”
“那依你的观察,当时她和不苦师太的关系如何?”
“那段时间我天天上山,每次都是不苦师太招呼我。依我所见,她是个极温厚极通情达理的人,与我姐姐有几分相似。我姐姐鲜少和她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但不苦师太一直为我找姐姐之事劝解我来着。
“对了,有一次她还对我说,说即便明/慧真的是我姐姐,遁入空门已是她对自己后半生的选择,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定要将她再次拽入红尘烦恼去呢?”罗秀才回忆着道,“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来,不苦师太对我姐姐是很关心的。”
“由此可见,如果你姐姐真是因为身惹是非不愿连累你才不肯认你,那这个是非,并非是指这桩命案,而是与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有关。”姚征兰正在思考,萧旷过来叫她吃饭。
她对罗秀才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太着急了,不管真相如何,我会尽力查明的。”
“多谢姚大人。”罗秀才感激道。
姚征兰用过了饭,去房里取了笔墨,在差役扛回来的半扇猪上划了几道墨痕,然后对萧旷道:“带上猪,去县大牢。”
两刻之后,县大牢外头的空地上,姚征兰第一次看到明/慧。
二十七岁的女子,鹅蛋脸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淳朴而清秀,与罗秀才给的画像上□□分相似。
因是主动投案,对自己的罪行又供认不讳,所以县衙并未对她用刑。当她整个人出现在人前时,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些外,从上到下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见了大人怎不下跪?”带她出来的狱卒喝道。
姚征兰抬手制止他,道:“无碍,我叫她出来,也不是为了看她给我下跪。”
她对明/慧道:“卞县令已经将你杀害不苦师太一案的卷宗移交给我,我都看过了。现在来问问你,对于你交代的杀人分尸抛尸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或更改的?”
明/慧面色平静:“没有。”
“吃过午饭了吗?”姚征兰问。
明/慧微微愣了一下,似是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一旁狱卒担心姚征兰是怀疑他们苛刻囚犯,抢着道:“刚给她送过午饭了,两个窝窝一碟子青菜。”
姚征兰不理他,只对明慧道:“吃饱了吗?若是没饱,我这里还带有饭菜,要不要再吃点?”
明/慧道:“多谢大人,我已经饱了。”
“那好,抬上来吧。”姚征兰侧过身道。
差役们将那半扇猪抬过来,往地上一放。
“解开她的手铐和脚镣。”姚征兰对狱卒道。
狱卒不敢违逆,忙上去解了明/慧的手铐脚镣。
“把斧子给她。”
一名差役走过去,将从县衙柴房借来的斧子塞到明/慧手。
姚征兰看着明/慧道:“看到这猪身上我画的线条了么?现在就请你按着我画线的位置,从头至尾将这半扇猪给我剁开。”
明/慧拎着斧子看着地上的半扇猪不动,面色比方才更为苍白。
“怎么?对人都下得了手,不会对猪就下不了手了吧?”姚征兰道。
明/慧闻言,咬了咬后槽牙,提着斧子走上前去,照着猪前腿上那道墨痕狠狠地砍下去,并没有砍墨痕,斧子也仅仅没进去一个刃。
明/慧拔出斧子继续砍,最终砍了四下,才把猪前腿给砍下来。
“好了,可以了,把猪和斧子拿走,人押回牢房。”姚征兰道。
明/慧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姚征兰,结果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忙将头一低,主动伸出手来让狱卒给她把手铐戴上。
她回到牢房不久,发现姚征兰也跟了进来,这让她更为紧张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边。
姚征兰挥退狱卒和差役,与她四目相对,良久,道:“说罢,谁帮你分的尸?”
明/慧咬唇。
“在我面前砍过猪之后,你该不会还想着骗我说是你自己分的尸吧?你若不老实交代,我只得将望月庵众尼抓回来一一拷问了。”姚征兰一副冷酷模样。
“大人!”明/慧忽然走到她面前跪下,哀求道:“大人,我已经承认人是我杀的了,谁帮我分的尸重要吗?您就把罪过全都算在我头上,不要去追究旁人好不好?”
“谁帮你分的尸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最后一个加入望月庵的,在你杀了不苦师太之后,谁会为了帮助你抛尸去将不苦师太大卸块?我好奇的是这个。”姚征兰道。
明/慧的脸不可抑制地变得苍白,跪在地上不说话。
姚征兰在她面前徘徊两步,道:“我今日去了趟望月山,从抛尸的湖边走到分尸的地方,就一趟,走了三刻钟,累得我气喘吁吁。而后我去了望月庵,发现农具和斧子都放在柴房。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不苦师太用斧子分尸而不是拿把铲子挖个坑把她埋掉?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抛到山下的湖里去?就算是你恨她入骨,那么当你分完尸,抱着尸块下山扔掉,再上山,也足够你累得走不动道儿了。余下的尸块,按常理来说,你也应该选择埋掉,而不是累死累活地继续上山下山七趟,这到底是为什么?”
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太多不该有的情绪,明/慧深深地低下头去。
“而且今天我去庵,发现庵又有山泉流下来了,联想到前几天突然断流致使你不得不主动去投案,真是好不凑巧。难不成,是不苦师太的冤魂在作祟么?”
明/慧不说话。
“望月庵是不苦师太所建,据庵老尼说,庵众尼都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托庇于望月庵。那作为庵主的不苦师太,应该是她们的恩人。恩人失踪三天,居然没有人来官府报案?恩人被害尸骨未寒,今日我去庵,没有一个人有哭过或者悲戚的模样。难不成不苦师太这些年收留的,都是铁石心肠之辈?”
明/慧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衣裳的下摆。
“然后我又回到了我最初产生的那个疑问上。为什么你不把尸体埋起来,而要冒着被官府察觉破绽的风险,将尸体剁开再扔到山下的河里?”
“大人,是我杀了不苦师太,真的是我杀了她,求求你不要再查了!”明/慧猛然仰头,流着泪朝姚征兰哭喊道。
姚征兰看着她,无动于衷,“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你只是将尸体埋起来,怎么解释头颅和右手的失踪呢?唯有将她抛进河里,才能为头颅和右手的失踪找到合理的解释——官府没能打捞上来。那为什么一定要让尸体的头颅和右手失踪呢?因为这两个部位都能证明一件事——死者不是不苦师太。
“为什么将尸体抛入水三天后你才投案呢?因为三天后尸体的皮肤已经被水泡得变形,除了能分辨性别之外,连多大年纪都看不出来。死者的年龄应该与不苦师太相差很多。为什么三天之后你一定要投案呢?因为你,或者说你们,一定要让某些人知道,不苦师太已经死了。对不对?”
明/慧震惊地跌坐在地上,一脸呆滞地看着姚征兰,甚至都忘了继续哭。
“看来我猜对了。”姚征兰道。
“不,不是的。”明/慧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死的就是不苦师太,是我杀了她,真的,是我杀了不苦师太。”
“你不说没关系,我明白你的坚持。不苦师太毕竟救了你,你为了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又怎会改口出卖她?但别人就未必。我已知望月庵藏着一个男人,按道理来说,一个尼姑庵是不会收留男子的,除非有什么不得不收留的理由,譬如说,他年幼的女儿也在庵。待我将那个帮你分尸和抛尸的男人抓回来,用他的女儿相要挟,想必他会说真话。”姚征兰说罢,就在明/慧痛苦挣扎的目光出了牢房。
回到驿站之后,姚征兰坐在自己房里的窗前,看着远处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有预感这桩杀人案并没有那么简单,而真相,也许真的是不揭露更好。可是……她代兄为官,作为大理评事,又怎能明知案情有蹊跷却徇私装作视而不见呢?
虽然心明白这个道理,可总还是难免有些郁闷难受。
若是顾大人在这里就好了,虽然他说的笑话总是不好笑,但每当她心里烦忧,和他说说话总能好很多。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姚征兰惊了一跳,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四处找事做。
明明告诫过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能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怎么一日不见,竟还开始想他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正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萧旷来报,说是那个男人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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