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听完这话,初沅不禁颦蹙黛眉,直觉迷惘。
她凝眸望着长公主眼里流露的郑重和忧虑,总疑心,是姑母误解了什么。
然而那日之事,终究是难于启齿,更何况,她如今面对的,还是她颇为敬重的长辈。要她当着长公主的面,毫无保留地揭开她的遮羞布,坦言她和他的所有过往。
恕她直言,属实是——
难为情,过不去。
况且,她和他的过往。
于她而言,是黯淡无光的前十五年人生里,触手可及的希望。
可于整个皇室而言,却是不能提及的污点。
尽管她知道,阿耶和阿娘不会因着她在浮梦苑的过去,而厌弃她。
但她不想,也不愿,让她的过往令至亲心痛,令皇室蒙羞。
她谨小慎微隐瞒三年。
事到如今。
又如何能说?
怎么说?
说了,便是前功尽弃。
初沅轻垂睫羽,心虚地避开长公主的凝视,嘴唇翕动,解释的话语堵在喉间,半晌,却只硬着头皮,唤了句:“姑母……”
看出她的难堪和迟疑,长公主握紧她的小手,心疼之余,愠怒更甚。
这个谢三郎,究竟是有哪里好?
怎么就把他们家阿妧,逼到这个地步……
她及时打断道:“阿妧,姑母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长公主停顿片刻,忍不住又在心里将谢言岐暗骂一顿,她尽力平息怒意,表现得冷静,“不论你们发生过什么,听姑母一声劝——凡事啊,都得往前看。”
“姑母觉得,他不是你的良配。”
“这世间比他好的儿郎,多的是。”
“他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好的归宿。”
“我们家阿妧,应该往前看,去看那些更好的人。”
“你也值得,更好的人。”
长公主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初沅怔然出神地看着她,心湖泛起波澜。
更好的人吗?
可是,当年命运沉浮,他已经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她又如何能放得下?
小姑娘的瞳眸澄澈若月下静湖,浮着一层清浅的悲切,转盼流光。
长公主不禁于心里暗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初沅顺势靠在她肩上,专注聆听,她接下来的每一字、每一句——
“阿妧,你要知道,那些和你不相合的人,到头来,只会是你人生中的过客。”
“不必念念不忘。”
“你放下,才能真正地,往前走。”
“前面不止能看得更为广阔,还能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微风穿过窗牖,吹动初沅额前的碎发。
初沅望着支摘窗外的斑驳碧影,惝恍的思绪,似乎也随之而动。
***
当日,大理寺衙役便押解着被捕的两名黑衣杀手,回到府衙关押审问。
这群黑衣杀手训练有素,他们见此次刺杀落败,大都于宴席上自戕。仅存的这两个活口,也是由于十五早有觉察,及时打落他们手里的陌刀以后,方才就地逮捕。
然而他们中的一人意图行刺太子,尽管失手,却也令太子重伤。若非太子仁厚出言制止,恐怕他当时就要被东宫侍卫殴打致死,再少一名人证。
衙役将他们关到大理寺牢狱之后,各种严刑拷打,始终没见他们松口。
无奈之下,狱卒找到负责此案的谢言岐,“大人,他们硬着骨头不肯张嘴,太子殿下给的期限又只有五日……这可如何是好啊?”
灯烛凄暗的牢狱中,谢言岐隔着铁栏,抬眸看向枷锁捆缚、遍身血污的两名黑衣杀手,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他轻拨扳指,分明是漫不经心地笑着,眼里神情却肃然,“接着审,二十四个时辰,一刻都别停。”
这大理寺牢狱不见天日,但凡是凡胎俗骨,遭到不休不止的审讯,决计撑不过两日。
闻言,狱卒思索片刻,后知后觉察出其间用意——
只要凶犯濒临极度的疲惫,就不愁他们于意识涣散之际松动。
思及此,狱卒连忙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召集府衙僚友,连夜轮换审问。”
就在狱卒将要转身离开之时,谢言岐忽然想到什么,碾了下扳指,出声叫住他,“府衙不是新进了两个官吏吗?叫上他们,让他们在旁边看着,多学学。”
他指的,自然就是新来的林评事,还有一个从地方调任上来的寺丞。
让他们跟着旁听,确实是一种历练没错,不过,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整整有,两日两夜呢。
狱卒不免头皮发麻,脊背微僵。
没想到,他们这位新任的少卿,竟是如此的,刚直凛然。
再度抬脚离开返回牢狱的时候,他的步伐明显比先前快了不少。
半刻钟以后。
林评事和那位新任寺丞便匆忙赶来。
期间,谢言岐也在旁边听着,并适时地给出提议,让他们调整审问的方向。
两天的时间,他倒没有让林评事和寺丞跟着夜以继日,还是会在他们撑不住的时候,让他们去小憩片刻。
他则是喝着浓茶。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的半夜子时。
其中的一个黑衣杀手昏昏欲睡,又让一瓢冷水兜头浇醒。
他在半梦半醒之时,终是撑着溢满疲倦的浑浊瞳眸,口齿不清地,吐了个“宋”字。
这很难不让人想起当年那个举兵谋逆,轰动一时的叛臣宋颐之“宋”。
而这个宋家,也确实有着行刺昭阳公主的理由。
若非昭阳公主回宫,恐怕那个仅存的宋氏余孽宋初瓷,到现在还鸠占鹊巢,顶着常宁公主的封号锦衣玉食。
得到这个结果,谢言岐并不意外。
原本大理寺府衙的官吏,是想尽快将宋初瓷捉拿归案,然而只凭着杀手的一面之词,终究难以服众。
毕竟宋家在十八年前满门抄斩,如今的宋初瓷不过是一朵娇花,孤立无援,又何来的能耐,去号令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谢言岐让府衙上下瞒住消息,暂时莫要声张。
但是有了收获,总比一无所得的好。
这日,连夜轮换审问的大理寺官吏终是得以休憩。
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在鳞次栉比的长安城中,徐缓抹上一层朦胧光亮。
奚平牵着青帷马车,走到大理寺府衙的大门前。
谢言岐一边迈过门前踏跺,一边抬手摘下官样幞头,捧于臂弯,嗓音沉着浓重的暗哑,“……往兴道坊那边回。”
镇国公府在崇义坊,和兴道坊临近,却绝非回府的必经之地。
非要往兴道坊经过的话,少说也得比往常多绕个半刻钟。
不过奚平稍微思忖片刻,便也了然——
昭阳公主的宅邸,就在兴道坊。
如今因着前两日那场刺杀,昭阳公主的行踪败露,自是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继续留在长公主那里。
眼下时辰尚早,指不定,她就在府中。
但是奚平打量着谢言岐眼底的憔悴暗青,忍不住蹙起眉宇,劝道:“世子,不如……还是直接回吧?”
这两天彻夜审问。
旁的官吏可以和别人轮换,然而他却始终盯着全程,不曾有片刻停歇。
再强健的人,那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况且现在的谢言岐,确实是有些,不修边幅。
——他毕竟是成年男子,两日未有拾掇,难免就会浮层青茬,显得有那么些落拓。
奚平可不会觉得,他会以现在这幅形容,去见那位昭阳公主。
闻言,谢言岐小幅度地抬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怎么,我说的,难道是废话不成?”
奚平对上他的逼视,登时噤声。
谢言岐便提起衣袂,登上马车。
掀开曼帘的时候,极轻的猫叫传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跳上车内固定的茶几,歪着脑袋,和他对视。
一双眼睛似是最为清澈的湛蓝湖泊。
听到动静,奚平忙是解释:“世子,这就是前段时间,夫人那只白猫下的崽。”
去年属国岁贡,镇国公夫人由此得了只西域进贡的白猫,一直精心喂养着,结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不见,直到上个月月初,方才摇着笨重的身子回府,生了六只或花或白的小奶猫。
眼前的,便是最为乖顺的那只。
是谢言岐特意吩咐奚平带来的。
谢言岐甫一在车上坐定,茶几上的小白猫便毫不嫌弃地跳到他身上,用绒绒的小脑袋,轻蹭着他的手臂。
谢言岐伸手提起小猫后颈,看着它,忍不住一笑:“还真是黏人。”
他拿出一根编织好的红绳,系在小猫的颈上。末了,又觉得单调,便摘取手上的乌玉扳指,套在了绳结上。
也许是觉得不适应,小白猫踩着他的膝,连续地摇了会儿脑袋。
这时,行进的轮毂碾过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带起颠簸。小猫一个没稳住,便倒在他身上。
恍惚之际,谢言岐似乎看到很久以前,那个因为马车震颤,“不慎”撞进他怀里的小姑娘。
他安抚似的摸摸小猫的脑袋,唇畔的笑意,是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柔和。
也不知是在对着说。
他看着慵懒阖上双眸的小猫,低声道:
“记得,要还给我。”
“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还的时候,得连本带息。”
“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昨晚真的颈椎痛得抱着头哭,今天去医院看了,没给我拍片,但是给我开了好多好多药,副作用还有点大,我现在虽然没痛了,但是处于那种喝大了的状态
新章这就写,努努力,写多少放多少
最好别等
(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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