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安抚
墨黑底色的老虎像是远古的巨龙，来自洪荒的气息让修士从血脉中臣服战栗，金色的花纹闪耀着，像是降落在地上的第二个太阳。
整个广场都快容不下这个巨兽，学堂的楼宇被遮住阳光，陷入黑暗。讲学的师兄开始疏散弟子。
梅恒也怔了一瞬，下一刻却笑得更大了。他本就想以养虎为患为由带走玄瑀，虽然如今这老虎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能力越是恐怖越是合他心意。
但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比他还大的金色竖瞳缓缓锁定了他，黑色的巨大竖瞳深处泛着血红，像是藏了一整个深渊。
梅恒感到自己的腿在颤抖，冷汗无法阻止地往外冒，这不是修为上的压制，而是……血脉上的天堑。
远古巨兽看见了重新竖起来对着他的千百把利剑，他喉咙里开始发出滚雷般的低吼。骨血里的暴戾和情绪的不安让他疯魔，他已经无法思考，只剩下兽类的本能。
玄虎环视一圈对他犹如蝼蚁般渺小的人族，虎尾一甩，不耐地仰天长啸。
巨大的声浪像是冲击波，瞬间离他近的修士被震得飞出空中，狠狠砸在远方的山上。几百名修士像稻草一般齐刷刷向后倒下，有人甚至连剑都拿不稳。
而梅恒也退后几步才稳住身形，刻意打扮过的衣装全被打乱，头发散乱在脸前，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感觉抹了把头发，大喊：“看见了吗！这就是妖虎！他甚至没用灵力，只用肉身就能如此恐怖，成长后就更没法阻止他了！你们这些弟子想和叙风一起陪葬吗？！”
可是，梅恒并没有听见他想听见的回答，反而有些弟子弱弱道：“天，厉害啊。”
“我也想变身老虎，最好还是带翅膀那种，身上还得来套铠甲。”
“现在是白天，醒醒兄弟。”
“变身才是剑修的浪漫！”
梅恒：“……”妈的。
老虎的一吼并没有波及到身后的学堂，那些弟子也足够年轻天真。
事态已经完全不在梅恒掌控之中了，他暗自咬牙，将寿元注入了盾牌之内——他要让老虎彻底疯掉。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但也再无法收场。
金光之下，凶兽发出痛苦的悲鸣，山岳般的大小再次暴涨。
广场和学堂已经容不下他，就近的几个楼宇直接被撑破，化作碎片爆开。好在弟子们已经疏散，但那些碎片却像飞雨一般砸向四周，高阶弟子赶紧建立结界帮助小弟子撤离。
玄瑀额头上金色的花纹放出血红色的光芒，逐渐凝实。他喉咙里压抑着狂躁绝望的声音，猛然跳起，虎掌迅雷般像梅恒拍去。
梅恒只觉得一座山头压来，血脉压制下，他几乎动弹不得，最后时刻才堪堪借修为撤开。
但他身边的修士就没那么好运了，虎掌上第一次染上了血液，那抹红色更刺|激着已经失去理智的猛兽，玄虎开始了无差别的攻击。一时，人群和楼宇都被碾为尘埃。
弟子们终于开始恐惧尖叫起来，不再慢慢撤离看热闹，开始逃命似地离开。
而能对抗的修士都已奄奄一息，持剑在外围远远看着。
一时间，玄瑀身边空空荡荡。
他就像被抛弃的怪物，大家畏惧又嫌恶地看着他，庞大的身躯立在中央，那么强大，却又那么孤独。
巨虎喘|息着，额头的红光炸开，距离凝实只差一步，已经能隐隐看出一把剑的模样。
梅恒面色惨白，嘴唇嗡动，双目失神看着那赤色的巨剑：“完了……太快了，一切都完了……”
整座宗门陷入寂静，无论修为高低，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一场劫难在来临。
但，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
他们厌恶他们愤恨，但他们更加畏惧。
而就在那把剑出现的最后一刻，千万双眼睛看见了一个干净安宁的白色身影。
白衣的修士安静浮在空中，正对着那把充满戾气的剑，与玄虎互相凝视着。
与玄虎相比，他只有巨兽金色的瞳孔那么大，但这一刻，一人一虎的气场产生了奇妙的平衡，一切都被与玄黑色老虎相对的白衣吸引而去。
嘉陵派的人们心里一紧，这样的距离，太过危险，老虎只要轻轻一合利齿，就会死无全尸。
但一直发狂暴躁的老虎竟忽然安静下来，注视着这个毫无畏惧悬于自己鼻尖前的渺小人类。
白弋迟看着熟悉的金色瞳孔，缓缓伸出了手。
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明明从始至终他都离玄瑀最近，却奇迹般的没有收到一点波及。
最开始看见巨虎时，他也很惊讶，却没有产生一点恐惧的情绪。但最好，他还是希望玄瑀能够回来，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太痛苦了。
修士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抚上了老虎的脸颊，冷白的手和墨黑的毛发激起强烈反差。他动作太过轻柔，手指对巨兽来说太过渺小，不禁让人怀疑老虎是否能感受到。
猛兽眼里出现了一丝茫然，然后本能地轻轻歪了歪头，回应着人类的触摸。
白弋迟笑了：“乖。”
他又抬手似乎想碰那把剑，老虎呜了一声，红光好似有灵性似地回缩，远离了那双手。
老虎有些委屈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白衣修士，似乎想告诉他，这东西很危险不能随便碰。
舌头上有倒刺，弄得白弋迟有些痒，他像平时打闹般道：“好啦好啦，知道了。危险就收回去吧。”
所有人就看见，只因为白弋迟一句话，那红光开始慢慢消散，剑的虚影也不见了。
恐怖的威压撤下，所有人都一齐呼出了口气，复又紧张盯着中心的一人一虎。
老虎低头用鼻尖碰了碰白弋迟，察觉到自己太大，又放慢了动作，似乎在求表扬。
白弋便摸摸巨虎的毛毛，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了他：“阿玄，该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呼喊，猛兽身形骤然缩小，几息间山岳般的身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弋迟怀里的小小的少年。
白弋迟一手抱着处于昏迷中的玄瑀，缓缓落到地面，寄霄出鞘，指向远处的梅恒：“今天，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梅恒理了理破损的衣衫：“什么解释？千人见到妖兽发狂伤人，应该迅速控制！”
“玄瑀化作玄虎，不是你引导所为吗？”白弋迟道，“何必混淆是非，这也是千人所见。如若不是你刺|激，谁都不会受伤。”
说着，手里拿出另一块小的同样的盾牌：“之前就对玄瑀出手，还威胁宗门安全，此事梅宗主又认不认呢？”
石鉴心也从临时结界里出来，甩出死士建立隐匿阵威胁宗门的证据：“梅宗主预谋已久了啊，那妖虎虐杀凡人村落，也是你干的吧。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弟子们唏嘘起来，而空中残存的修士也开始逐渐醒转，声讨起来。
有修士哭喊道：“梅宗主你说过这个任务没有危险的，我弟弟现在快死了，怎么办啊！”
“我的村子是因为你？？你还我的父母！！”
“宗主言此事正|义，是为苍生，如今看来，宗主你所言为虚啊。”
梅恒脸色越来越白，看着越来越沸腾的人群，勉强笑道：“非也非也，此虎并非凡虎大家也看见了，此事，我只一心为仙界除害。”
一时，形势逆转。
白弋迟没再听，拿出丹药喂玄瑀服下，见玄瑀睁开双眼，才稍稍安心：“感觉如何？”
玄瑀记忆还停在梅恒说“他会害死你”这一段，又颤抖起来，白弋迟赶紧抱住他。
之后的记忆缓缓回复，变成老虎，暴走伤人通通涌入脑海，还有最后的，毫不怕发狂的他，主动靠近的白弋迟……
玄瑀只觉得心脏涨得很满，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师尊……”
变成和纯善毫不沾边的巨兽时，本能里，他也是害怕的。他嫉恶如仇的师尊，会不会觉得终于看清了他，像所有人一样用恐惧厌恶的眼神看他，然后转身离开？
不安像深海淹没了他，黑暗中，白衣修士一如既往来到他身边，拥抱他，救起了这个快溺亡的人。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哽咽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上辈子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坚定站在他这边，毫不犹豫的选择他，但是现在，他遇到了。
那些不安与惶恐都变成了最甜腻的蜜糖，玄瑀想，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停在这一刻，直到死去。
白弋迟摸了摸玄瑀脑袋，附在玄瑀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道：“阿玄，相信我一次。”
而玄瑀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安抚好玄瑀，白弋迟才有心情去听空中的争吵：“梅宗主不是说玄瑀是祸星吗，那些卜算的修士占出来的东西，我是不信的。以我的修为，并没有预看到那些东西。”
“但就如你们所说，我今日会和玄瑀立下同命契约，如若玄瑀再发狂无可阻止，我会立刻引爆契约，我和他会一起死。”
喧闹瞬间消失，梅恒难以置信道：“什么？”
同命契约，禁契之一。当契约者引动契约，并且主动自尽时，他的死亡也会被传导在另一个契约者身上，两人会同时死亡。
简单来说，两个契约者的命，被绑在一起了。
梅恒不信，在场的只有他知道那把剑意味着什么，玄瑀绝不会同意这样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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